候妈被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屋外一片灰蒙蒙的，光线努力地想透过被黑夜笼罩了一夜的天地，洒进屋里的却也只是灰白的光，像极了鱼肚子上的那一点白。蝴蝶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她从郊区外面的那所库房里赶来，看样子肯定情况紧急。
“候妈，昨晚出现一起疑似病例，是袁家慧发现的。现在，她俩都被隔离开了，等候您的处理。”蝴蝶说道。话语虽然不急不缓，可是神情却焦灼不堪。
“袁家慧？”候妈琢磨着这个名字，似乎从哪里听说过。
她想起来，面试那天，是她告诉自己喝药自尽的女孩染有疫情。她着手一查，果然不假，女孩已经病入膏肓，她买通了一个门卫让她进来，引起骚乱事小，让大家都染上疫情才是关键。如果不是袁家慧及早发现，后果已是不堪设想。为了以防万一，她把郊区一所库房腾空出来给面试当天的女孩居住，一边开窗通风一边定期观察杜绝疫情的扩散。可情况似乎走向了另外一个层面，也是她没有估料到的。本来，只是为了杜绝疫情，到后来，却成为了考量人性的考核。她吩咐蝴蝶只能给够量的水和食物，密切关注每个人。
“是，她按了红色按钮。”蝴蝶说道。
“把染病的女孩送至医院观察，至于，袁家慧，虽然她报告有功，可是现场这么多人，怎么只有她看穿那个女孩染病，虽然她说自己曾在医院做过护工，可是在档案里却查不到这层信息，这个人的身份有些问题……退了她，永不录用。”候妈说话时，外面吵吵嚷嚷地叫着，依稀可以听见一个女孩大声地嚷着什么。
“外面什么人在喧哗？”蝴蝶打开房门，夏雪趁机溜了进来。
“候妈，我叫夏雪。我要见您。”
在见到候妈之前，夏雪没有想好到底要说一些什么。
她当时坚决要见候妈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让袁家慧留在叶公馆内。袁嘉慧按下红色按钮的那刻，就已经知道了候妈不会留下她的，因为她情急之下，撒了一个谎，她的档案里没有在医院做护工的纪录，身性多疑的候妈是不会留下一个身份可疑的人在叶公馆的。所以，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夏雪，包括候妈会赶她离开叶府。
她不确定，夏雪会为了自己和候妈理论。但是，她打赌，她会为了自己。
袁家慧坐在冰冷的房间里，她曾经告诉夏雪，春花和她打赌，三天后会将她俩清理出去。如果夏雪足够聪明，就会知道，这个时候，她不奋力一搏，就算是回到库房，她也会被春花和秋月赶出去。
夏雪身在南方，却长在北方，看上去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和清秀，内里却和北方女子一般，豪爽干脆。夏雪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说道：“候妈，您不能退了袁家慧。”
候妈厉声道：“哪里来的不懂事的丫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候妈您请息怒，您就给我两分钟的时间，您说不定会得到一些什么，对您肯定没有损失。”话音刚落，也没有等候妈说话，她又说道，“您在叶府做了几十年，一定也知道叶绅先生的用人原则。袁家慧符合叶公馆的用人原则。她聪颖，善良，正直，如果不是她的相告，说不定，叶府里已经有人染了疫病。您忠心耿耿地为叶先生做事，也肯定不希望叶先生失去这么好的一个下属。”夏雪说道。
“你说完了？”候妈挥手叫人带夏雪离开。
“不，您先等等。”她又凑到候妈身边，说道：“我叔叔在新闻晨报，您知道，自从疫情爆发以来，江州市的大小媒体都伸着脖子等着叶绅先生……”
候妈冷笑了一下，僵硬的笑容像冬天的冰雪一样，她说道：“夏雪，人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只小牛犊真是稚嫩得可笑……”
“候妈，难道您不想让江州市民知道叶绅先生是心善仁慈的慈善家，比如在叶公馆面试当天发现一名身染疫情的病人混在人群中，叶先生处理妥当，还挽救了一名疑似疫情的病人。”
“你指的是这些？”
“当然，不然您觉得我指的是什么？我虽然没有上过什么学，但也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
“你倒是机灵。”候妈夸赞道。
“谢谢候妈夸奖。可是，您知道记者写新闻报道，需要实地采访，现在的生活条件实在不能让江州市民信服，所以，还请您……”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物资供给的事我会交给蝴蝶，剩下的交给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当然，如果您愿意相信我。”
夏雪笑意盈盈地退了下去，蝴蝶看着她的背影，一半的脸隐匿在阴影中：“候妈，如果这样的话，那个考核……”
候妈摇了摇手：“就先这样，你从这几天的考核中挑选出几个优秀的人，其他的人通过观察期没有出现病症，就都让她们回去吧。”
“可是……”
“按我说的做！”
蝴蝶不再说话。窗户里印着蝴蝶的脸，露出一半的脸颊秀丽至极，另外一半的脸颊被头发遮盖得严严实实，她从来不轻易露出那半边的面颊，因为那里隐藏着一张从地狱来的面孔，丑陋狰狞。美丽与丑陋，两张毫不相同的面孔却出现在一张脸孔上，不知道说是造物主的疏忽还是玩笑。蝴蝶长得一张人间罕见的阴阳脸，自从她出生的那刻起，她村落里的人便视她为不详之人。
族长是他们村落里最有权威的人，祠堂是族长执行家法的道德堂。
小时候的蝴蝶最害怕的就是祠堂，总觉得祠堂棕红色的门，就像山上野兽的嘴巴。可是，最害怕的地方却成为她经常呆的地方。她经常被她称之为叔叔伯伯的人捉住，扭送到祠堂，在族长面前控告她。有时候，那些控诉都很奇怪。比如，干旱洪水，或是，某叔叔家里的小猪仔一夜之间不明原因死亡。小时候的蝴蝶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不要再去祠堂。没有想到，最后她的愿望成了真。
十几岁的时候，祠堂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她从家乡一路乞讨到江州，最终投靠候妈。候妈是唯一个没有嫌弃她长相的人。
蝴蝶曾发誓，要一辈子追随候妈，不管她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