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蒙的先生姓秦,是个有情趣的人,执笔沾朱砂于眉心一点。
点“痣”,寓意点智。眉心红红一点,跟幼儿园小朋友表演节目一样。拌朱砂的水是明河上游特意寻的,为一份雅致。
春日读书不觉早。
到了常宁府刚安顿,姑爷找的先生就给发蒙,就两个学生,高惠和成池。发蒙的书,不是三百千,不是孝经,而是诗经。也不拘在教室对着书讲,就带着游园踏青,讲燕燕于飞,讲桃之夭夭……
古典诗词的美,大俗又大雅。俗在浅显,不会难住蒙童。雅在意蕴,诗美词美。
老话说的不错,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诗经里的诗,往往是回环往复,层层叠叠的结构。
成池的读书学诗的日子,常常忘记自己那个“前尘”,只是偶尔想起那些穿越主角事迹,自个儿偷着乐呵乐呵。
写的人定是没穿过的。
小说里穿越主角总是不通诗。要么记忆非凡,抄诗一辈子,各种应时应景的都有;要么抄上那么两三首,再来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实诚的穿越人士都没那根弦,诗作匠气十足,没有灵性,一到作诗就麻了爪子。运气好的或者叫作者亲妈亲爸疼爱的,遇到个会写诗的老婆,才气惊人又甘心代笔。
环境熏陶很是重要,红楼里香菱学诗也没那么难。
园林美景、春日暖风、诗经意蕴……熏的成池陶陶然。
甚美。
日子悠悠过,读书学诗、识字练字。
每天写上五个大字,在之后加到了十个。繁体字结构繁复,要写对,写工整,即便写不出韵味也要用心,稍不注意就毁了一副字。
秦先生拿着最小号笔把写的好的笔画细细勾上一个圈,觉得不好不用心的不算。姑奶奶叫人把高惠和成池写过字的纸扎成一本,平日里也可以翻着看。
“池哥儿”
高惠挥着手招呼成池。两人混了几日,就玩熟了,也没了生疏样子。
“表叔”成池现在喊的大大方方,没了半分别扭。
“池哥儿,来,”说罢,拉着成池走到院子一处的围墙边,躲在高大盆景松后头。
围墙边花草矮枝晃动,钻出一个黑脑袋。
高惠突然跳了出去,吓了那人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拉我一把,”那人抬头一看,呼了一口气,伸了手来,“可算出来了。”
“三儿,你又关禁闭啦。”高惠伸手扯着那人,一边说一边介绍,“我侄儿,池哥儿。”
“三儿”长的敦实,高惠一下没拉起来,把自己憋的脸红。
“成池,还未请教。”成池介绍自己名字,搭了把手,把“三儿”拉起来。
“卫昭,行三。”
成池教了卫昭瞎编版第八套广播体操,就被卫三公子接纳了。
毕竟,那么久了,成池也记不全了不是,只能瞎几把编。
卫三每每叹息,古之英雄技艺,流传艰难。我辈男儿,更应该继承秘技,发扬光大。
发扬呗。
邻居卫昭,卫大人三子,关禁闭发现个狗洞,钻过来,想从高家的门出去“行侠仗义”,发扬英雄前辈精神。
高惠、卫昭、成池打高家后门偷着出去,小男孩儿关不住,在街上霍霍,撩猫逗狗,“行侠仗义”,总想闯个“三剑客”的名头。
成池是不在乎的,就当陪孩子玩。
谁小时候没想过当大侠飞檐走壁浪迹江湖。
成池穿的古代,没什么飞天大盗,也没什么英雄草莽,讲士农工商,若穿的是江湖朝廷并立、大侠闻名于世的世界,没准成池就去拜山门,“闯名头”,再预订个什么“玉面郎君”,什么“蓝袍仙人”的名号,应该会美滋滋的吧。
关完禁闭,卫昭闹着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高惠和成池的读书二人组,变成了三人行。
再怎么霍霍花草,人嫌狗厌的小男孩儿,长得不差,读书的时候安坐先生左右,虽是小郎君,也有几分气质,君子如玉,芝兰玉树。
高家院子时有琅琅书声。
'
秦先生带着三人学习小组从讲诗到讲义,方方面面的陈述,启发思考,问话答对,不说是否错了,只说怎么更好,漏了哪。有时一个童言童语新奇的答话叫秦先生欣喜,会奖他们一朵小花一副字。
成池的问对托穿越的福,很新奇,要的全是秦先生的字画。秦先生是有学问的能耐人,字画收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升值了。不能卖,自己品鉴也好。
成池其他的,诗作尚可,有时飞来一笔也可得一个上等;字写的只能算端正,力道浅,骨头软,只能写成这个样子了,以前字也没练,谈不上歪来倒去也不好看,写习惯了不好改。成池算学很好,也不会故意问些“一堆米加上一堆米为什么还是一堆米”的问题。
卫昭字写的极好,飞扬意气。年纪尚小,已初具字意。问对也好,没那么多新意,但有自己的思考。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昭”。
日月昭昭。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
天赋羡慕不来。想太多不如自己好好练练,琢磨琢磨。
卫昭不耐心问对,练字也是烦。秦先生去了趟卫府,见过卫大人。卫昭练字就耐心了。
和成池一样,现在每日要练二十个大字。一个要写更好,一个要写的能见人。
卫昭奖励一般要花枝,要不攒着,直接搬盆盆栽。
秦先生有一手莳花手艺,很是自得。
花匠的花一般开灿烂。但造型,那种意境还得文人来。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不管是花还是什么,文人的东西相当自己制模做的高定,明公笺就是如此。
高惠写字不及卫昭,算学不及成池,问对更是都比不上。诗作都差不多。也不是差,高惠四项中没弱项,也没强项,最为平衡。
高惠不急,听下人说闲话成池卫昭比他表现好也不怨怪什么,只把说闲话的下人调离教室,去别处洒扫。
心态平和,君子风范,先生很是喜欢他的心性,常叫他奉茶。
等学过诗经,其他三项还在继续。尤其是字,是日日都要练得。
秦先生不怎么信字如其人,但时人信。三人小组都要练,量也加大了。高惠也不是纯属被拖累,先生对他期待高,要求也高。
学过诗经,三百千难度还降了一等,囫囵的学过了,考背考义时时抽查着。
后来添上了论语,讲着君子松柏之志,突然联系到孟母择邻,化繁入简,又鞭辟入里。有些大音希声的味道。
论语一句一句的学,有时讲讲先圣故事,顺带讲讲历史。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成池不知道历史是哪里出了岔,相似又不同。
同样的圣人开创同样的绝学。可成就霸业的伟人不一样了。
朝廷与仕林分开了。
百家争鸣,儒家还是传承了,发扬了。
儒家学派,还是有了公羊派、谷梁派。
孔孟之道还是发扬了,没有了独尊儒术的董仲舒,依旧有重儒的儒学大臣,依旧有选择儒家教化百姓的皇帝。
历史也没有那样一个明公,没有明河,更没有远江。
庄公梦蝶,蝶梦庄公。
成池是不是本属于这,意外梦游世外仙境,有了“前尘”。
成池恍惚了,问先生“真实世界是什么样的?”
“世界在你身边,真实在你脚下。”秦先生煮茶,烟气袅袅,朦胧似幻,“你在,即真实世界。”
成池不追究答案了。
真真假假,都脚踏实地,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