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媚人不解,疑惑的抬头看向阎君。刀削俊颜见她望来,回望她一眼,朝着花厅走去。
紫烟扶着姬媚人慢慢跟上他。到了花厅,阎君迈步坐在上首,姬媚人小步踱到下首坐好,仰着脸等他解惑。陈聚名一看架势,冲着想泡茶的紫烟使了个眼色,二人鬼机灵的似地溜出去了。
阎君本打算让陈聚名详细叙述一番。谁知还未开口,这厮自以为聪明的逃跑了。无奈,他理了理黑衣下摆,正色道“媚人?”
姬媚人还沉浸在刚才萧瑟一幕中,不料他会忽然开口。回神抬头“什么?”阎君转眼见她发愣,温声道“可有什么不舒服?”
姬媚人听他关心自己,摇摇头“没有。”沉默了片刻“昨夜咱们回了地府?”
阎君听她问起,知她误作回了地府,导致人世过去多日。沉声道“并未。”姬媚人媚眼一抬“既未回去,何以……”阎君低声道“本王也不知。”转头看了她一眼,才道“自那夜酒醉,你一直睡着未醒。”
姬媚人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我睡了几月了?”“4月。”闻言,姬媚人身子一塌,倚在檀木椅背上,自言自语“为何我只觉过了一夜?梦中还见了母后。”
阎君眸光一闪“做梦了?”姬媚人点点头,笑道“可不是吗?许久未梦,感觉真好!”
阎君神色一缓,“梦见什么了?”姬媚人刚想开口,忽然住了嘴。既是梦境,那便做不得准的。难道告诉他,母后命自己不许胡闹,好好游玩?
她虽不言,然艳眸含笑,身子慵懒。阎君知她做了好梦,只是不知是何因由?她不说,他便不问。只是侧着脸看她一副小女儿笑眯眯的娇样,心中暖意萌动。
姬媚人想起梦中母后所言,皆是有些道理。只是不知母后现下在哪?为何入她梦中?又为何500年来从未在奈何桥上见过她?她抚了抚鬓角碎发,心中一叹。
阎君见她柳眉轻蹙,开口道“怎么?”姬媚人摇摇头,“无甚。”想了想,询问道“阎君,天界是什么样的?”
黑暗中,黑色身影一滞。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沉默片刻,沉声道“与咱们地府相差无几。”
姬媚人仔细看他侧脸,见他神色肯定,冷面淡然,失望的低下头去。刀削俊颜见她不疑,站起来抚了抚黑衣下摆。开口道“今日还去学院?”
姬媚人听他提醒,反应过来,点点头“正是要去呢。”言毕站起身,整了整绯色纱裙。身形一闪,又变成了那个脸颊略宽,嗓音低沉的白衣小公子。
阎君见她变化,剑眉一蹙。缓缓朝外走去,“下次少喝些酒,若要再喝,便让陈聚名陪着。”话音未落,身影全无。
姬媚人一呆,“呃……又怎么了?”
摇摇头,不再细想,转而忆起昨夜梦境,心中浮上一丝喜悦。自己日思夜想的母后平安无事,还特意入梦关心自己。
四个月未去锦州学院,也不知院长什么样了?想起那一脸笑摺的欧阳宏,姬媚人唇线轻扬。
她并未唤紫烟,亲自走到里间整理书袋和课业。
冷冷的秋风,卷着树下几人衣袂。紫烟与陈聚名恭敬立在古槐下,聆听阎君训诲。
“既已醒来,便不必告之,本王自会查探。”阎君冷冷出声,语气中透着不容辩驳。
陈聚名想要开口,却不敢出声。紫烟低着头想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若非聂公子,咱们也不会出事!您守了这么久,也不能提?”
刀削俊颜扫她一眼,不置可否。紫烟心上一跳,顶着发炸的头皮,不敢再说一句话。
二人低头呆立了一炷香时间,未再闻一言,偷偷抬头探寻。然,人去无踪矣。
锦州学院深秋的锦州学院一派萧索,山上山下绵延着红黄之色。山门的古松,华盖亭亭,只是树下薄薄堆积着一层细碎落叶。
有着了学院常服的老者正在沿阶打扫,一层一层徐徐而上。扫帚轻扬,带起一地冷霜。
辰时刚到,学院里人声稀少。姬媚人带着紫烟,拾阶而上。晨风拂来,夹着些冰凉冷意。离钟鸣还有半个时辰,主仆二人不急着去课室,沿阶行去了临风阁。
九月的临风阁虽然萧条,却透着暖意。篱笆院墙上攀附的藤萝尽去,带着绿意的梅树,正悄悄绽露嫩枝。花园里,有讲学的家眷早起晾晒衣物,长长的细绳微微晃荡。池中睡莲皆沉入水中,偶能看见几片小巧绿叶。三面楼中隐有谈话之声传来,在这山空野旷之地格外响朗。
姬媚人心情大好,缓步踱进了主楼。转过屏风,欧阳宏端坐在大书案后,精瘦的身体被遮住了大半。他拿着厚厚的水晶镜片,正在查看锦州学院学子名册。感到有人进入,并未抬头。
姬媚人见老头正在专心研究书册,走到他书案旁边含笑恭敬道“院长!”欧阳宏听声音有些熟悉,忙搁下镜片抬起头来。一眼看见是爱徒姬遥,激动道“姬遥?怎么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几个月呀?”
姬媚人笑道“学生家中急事,未及辞别,院长莫怪!”欧阳宏见她笑意盎然,一副无良模样。佯怒道“哼,逃学便逃学罢,竟是足足逃了4个月。老夫寻了几次,都未寻得人。还料你丢下学籍功名,自在逍遥去了呢。”
姬媚人笑嘻嘻道“院长莫要生气,学生实有难言苦衷。现下,不是回来了么?”欧阳宏被她软磨两句,便泄了底气。笑眯眯道“你小子总算回来了。不然,这学籍便要除去了。”
原来,姬媚人杳无音讯四个月,按律便要除名。欧阳宏不舍得爱徒除名,私底下造了条子,替她留了学籍。若是超过半年,便是无用了。这会见了她,自然高兴。
厅中陆续走进几位讲学,听见他二人寒暄,都止步笑看。只有刚进门的吴讲学一脸严肃“姬公子未免太顽劣了些,学院的课业也是说逃便逃的么?”姬媚人暗道无辜,转身陪着笑脸与各位讲学见礼,对高高立着的吴讲学作揖道“学生知错了。”
吴讲学见她苦着脸讨饶,满意的晃了晃脑袋“既是知错,上午的课便不用上了。只将《大学》抄写十遍吧。”姬媚人低头应道“是。”其他讲学见状,打着哈哈佯装不知,携了书笑着出楼。待人走完,欧阳宏凑到她跟前,小声安慰道“好好抄写罢,十遍倒也不多。”说完,哼着小调往山下课室去了。
紫烟见众讲学未到钟鸣齐齐下山,奇怪道“今日,讲学们倒是勤快了些。”等了片刻不见姬媚人出门。悄悄探个脑袋,往里看。可惜屏风高大,她看不见。又静候了半晌,无人出来,轻轻喊道“公子?”姬媚人叹气道“莫再喊了,吴讲学罚我抄书呢。”
紫烟一听,钻进去“怎么了?”姬媚人端坐在南面空着的书案后,手执狼毫,塌着肩膀小心抄写。
紫烟哼哼道“院长也不管他!”姬媚人苦涩一笑,“院长怕是高兴着呢。”想到出门时,那个哼着小曲儿的老头,姬媚人有些哂然。
紫烟见她自顾发笑,不再询问,乖巧的替她研墨。主仆二人四个月未说话,此时主子平安无事,静静抄书。紫烟一高兴,东长西短的念叨起来。
“什么?他们知道咱们是女子了?”姬媚人笔下一抖,一滴墨汁落下,紫烟忙拿干净的狼毫去吸,奈何墨汁太浓,刚抄好的一张算是作废了。
紫烟苦着小脸,暗掐自己一回,“是真的!那夜…那夜酒醉,现了形。”阎君早上已经交代,不得泄露连云子夺珠一事,只告之酒醉便可。姬媚人询问,紫烟只敢按阎君交代的说,却不料还是差点说漏了。
小心的撕了废弃的纸张,偷偷打量立在窗边的姬媚人。姬媚人站了片刻,展颜笑道“既已知道,便好。”撩撩袖口,走来书案边。恍惚行至,颌骨瘦削,脸颊尖细,已是女子模样。
紫烟吓了一跳“公子,这样定要被认出了!”姬媚人媚眼一挑,“认出便认出。江南书院多女子,只是锦州尚未开化罢了。”
既然聂天已经知道她是女子,倒不必刻意退了学籍,回换女妆了。紫烟听她还原了嗓音,叹道“可惜,阎君……”姬媚人提起笔,接着抄写。听清她话中阎君,问道“阎君如何?”紫烟小声怨道“阎君守了您四个月呢,总是沉闷。”
姬媚人心上一暖,含笑看着手下狼毫“嗯,我知他守了数月。”想起他惯常的波澜不惊,嘴角一勾。
紫烟见她认真写字,抛开阎君的交代,委屈道“如今,您醒了,却只记得聂公子!”姬媚人一笑,“我何时只记得聂公子?”紫烟不答,闷闷的替她洗笔。
午时,欧阳宏提了个枣红食盒笑眯眯的寻来。临风阁本有他一进居室,带着爱徒径直前往。三人刚踏出主楼,迎面走来一位藏青儒衫的公子。年轻公子见了欧阳宏身后的姬媚人,眼中笑意浓烈,朗声道“姬公子!”
姬媚人眼稍一抬,看清了来人。一夜醒来,似在昨日,倒无甚感觉。可惜儒衫的聂天却足有四个月未见着她人。此时见了她,一高兴连老院长都给忘了。
欧阳宏冷着脸咳嗽一声,“聂举人?”聂天一回神,注意到自己失了礼数。歉然笑笑,对欧阳宏恭敬行了一礼。“院长!”
欧阳宏眉眼发笑“既是来了,不妨喝上一盅。今日,老夫备了好酒!”聂天欣然作揖“如此,学生便叨扰了。”随在他们身后,含笑望着姬媚人。
紫烟见他望来,使劲蹬他一眼,没好气的走在前头。心中恨恨:若非他贪图美色,连累姬媚人。主子又岂会昏睡数月?
聂天见小丫鬟怒蹬自己,摸摸鼻尖,有些不自在。略一细想,却眉目含笑起来“贤弟一去数月,愚兄实在挂念!”姬媚人听紫烟说他寻过几次,抱拳笑道“多谢聂兄关心。小弟家中有事,未及辞行,勿怪勿怪!”
因相识已久,姬媚人容貌尖削了些,众人只当舟车劳顿。这声音一出,却有些女子音色。欧阳宏问道“可是病了?”姬媚人将嗓音压粗一些“嗯。”
聂天却知缘由,笑意更深“秋高露寒,怕是染了伤寒。”姬媚人侧头看他一眼,垂睫不语。欧阳宏哈哈一笑“老夫这花雕酒,专治伤寒。”
众人闻言,皆是一笑。东面第三进,便是欧阳宏在学院的居室。因姬媚人赠的五十两金花,他另在城中置了一处小宅子,家眷迁到城中,此地便空了下来。
房中茶几桌椅齐备,书案书架亦是整洁。紫烟替他们倒酒布菜,喝到钟鸣,三人都已薄醉。
至下学,小小的锦州便传开来:修十王庙的姬公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