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之日很快到来,寒梅居众人都沉浸在紧张之中。聂天不过是个挂名员外之子,不能打扮过于光鲜。然又不想落于人后,引不得圣上法眼,就在襦衫上下了功夫。
姬媚人思前想后,与紫烟替他新裁了合身的衣衫。面料用锦缎,颜色也是他惯常的藏蓝。不过,腰带领边上都绣了彼岸花。银线细细盘出妩媚高贵的花儿,又非牡丹。不算富贵,不触律法,却能让人瞧出不一般的气势来。
殿试按旧制在太和殿外,皇上高居宝座,只在太和殿内受礼。一众入选考生恭敬侯在殿外台阶下,一人一案,并无座椅,笔墨纸砚皆是上等。殿试内容由皇帝随意出题,有时是诗词歌赋,有时是天下时事,只看皇帝的心情。殿试之时,会有三公九卿侯在太和殿内,与皇帝一同品评,或举荐或贬斥,常常会有不同意见。
聂天此刻就站在高高的台阶下,屏气低头,垂着双手,心中激动忐忑,百味杂陈。他是本次春闱第一,按例皇帝会先与他训话。
金銮殿内静悄悄的,带着让人窒息的压抑。若不是方才亲自瞧见一众着了官服的大臣排队进去,他当真会以为没人的。那些大臣里有谁,他不敢看。不过,想来严嵩、张璁、杨一清等当朝大臣都在的。
聂天心跳如鼓,嗓子有些干涩。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沉着镇定的人,却不想站在这四面宫殿的一方金砖上,会有千斤之压。宫殿太大、太广,而他太过渺小。
“传,入闱学子觐见!”太和殿内,一个声音尖声喊道。片刻,太和殿门口的小黄门高声喊起来:“传,入闱学子觐见!”站在台阶旁的小黄门一动不动,待门口的人喊完,这才转头向着台阶下喊道:“传,入闱学子觐见!”
声音传到台阶下,众人弯腰作揖:“学生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百人一齐发声,洪亮却压不过广阔的金殿。
“平身。”朱厚熜平稳出声,传了三遍,台阶下的学子们才起身。依旧半弯着腰,不敢抬头:“谢陛下!”
照例是一些客套开场话,先是表扬肯定众学子,再是表达器重之心,希望众人一会好好表现,继而点名了聂天,肯定了他的文采。聂天站在第一个位子,耳中听到自己名字时,浑身冷汗,盯着眼前厚重的台阶,不敢有丝毫分神。
按照旧制,是在前三名中,判定状元、榜眼以及探花,后面的人按名次给予不同的官职。换句话说,今日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下半年要做官的人。此刻要争的,是官职的大小。会员也不一定就是待会的状元,聂天自然紧张。
题目很快下来,小黄门送出明黄布帛,问:为官之道?试题念了两遍,又托举起来与众人瞧了。待一众学子查看完毕,布帛收进太和殿。小黄门传话,可以答题了,限一炷香时间。
众人提笔凝神,小心写就,生怕书错一字。都是绞尽脑汁,想要取悦殿中那着了龙袍之人。
聂天早想到皇帝会问此,答此题时格外顺手。未到一炷香已然答好。守在台阶下的小黄门收上题卷,捧往台阶上。聂天心中捏着一把汗,恭敬站在案后,期盼能入皇帝的眼。
一炷香时间到,小黄门收了题卷捧进太和殿。不一会,殿中传来细碎的嗡嗡声。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明黄布帛再被捧出,小黄门立在台阶上,尖声阅读:“倭寇扰我海疆,有何制敌良策?”
依旧是一炷香时间,众人埋头书写,却是有人含笑,有人苦脸了。何知州去年得了调令前往沿海抗倭,聂天对战事也有耳闻。何显铭一介文人,派去剿匪,音讯全无,怕是凶多吉少了。聂天心中对他有片刻惋惜,又恢复了常态。小心答题,用尽所学。
一炷香时间到,题卷收上。众人紧张等候,小黄门送进题卷,又引得殿中一片嗡嗡声。这一次,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小黄门才传话道:“宣,聂天、李春芳、钱佐、黄龄、覃穆、苏贵照……觐见。”台阶下的三百人,最终选定了二十四人面圣。
聂天长出一口气,因他排在第一,估计题卷是入了皇帝的眼。未入选的或如释重负或悔恨交织,都不敢喧哗响动。看来,只能得个小官了。
被传唤的众人低头排队,一边12人,依次往台阶上去。聂天站在左侧第一个,前方是高高的台阶,他不敢抬头,只一步一步的登着,仿佛时间有刹那的停滞。
众人在太和殿门口等候,金銮殿的宝座旁传来尖细的嗓音:“宣,聂天等人觐见!”门口的小黄门眼睛也不眨的转头:“宣,聂天等人觐见!”
众人鱼贯而入,脚步轻快,生怕弄出一点声响。靠近龙椅的台阶下,站了两排朝服大臣,正盯着他们瞧。
众人行到殿中一半的位置,立定站好,整齐的弯腰作揖:“学生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都是殿试之前交代过得,众人早私下练过,倒也不至于出错。
朱厚熜满意的扫视一番,温和道:“平身。”
众学子直腰山呼:“谢陛下!”
聂天随着大流喊完,额上已经泛了细密的汗珠。一介草民,站在当朝的政治中心,站在天子面前,往后就是天子门生,如何能不激动,又如何能不紧张?
杨一清冷眼瞧着聂天,见他恭敬低着头,心中暗暗思筹。方才题卷,众大臣与朱厚熜争执不休。有人觉得聂天文采卓绝,有人觉得聂天尚有不足。
大臣中,举荐之声最高的便是严嵩与张璁。张璁听命与严嵩,二人一个鼻孔出气,举荐的不是送了财帛就是送了宅邸的人。杨一清见了聂天题卷,虽觉得他心性颇高,到底是个人才,向朱厚熜举荐他。这严嵩与张璁却极力反对,举荐了钱佐与覃穆。朱厚熜比较欣赏李春芳,大臣们却认为李春芳过于迂腐,抗倭良策不堪实用。一番争吵,不得结果,只等这会对面问话。
聂天不知道这番,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一进殿就感觉一股冷光射来,熟悉的感觉告诉他,盯着他的人正是递了名帖却置之不理的杨一清。这杨一清莫不是要临阵阴他一把?心中祈盼着千万别出岔子,却不知道知晓实情之后又该如何了?
朱厚熜倚着龙椅,眯了眯眼。昨夜晚睡,这会还青着眼眶。扫视众人一番,很容易就发现了聂天。儒雅翩翩,身量颀长,最重要的是襦衫上的银线花朵,十分巧妙。
朱厚熜对着聂天一番探视,心中有些疑惑。
众人按秩序报了名讳,朱厚熜点了几人问话。短暂的询问,名次定下。钱佐第一,聂天第二,李春芳第三。钱佐授状元并翰林院修撰,聂天授榜眼、李春芳授探花,二人同为翰林院编修。余下众人按照名次授庶吉士、主事、中书等职。未得面圣的学子授博士,一律供职于翰林院。
聂天听毕,当头一喝,胸沉难压。前方的冷光袭来,让他一惊。定是杨一清害他!
浑浑噩噩的听封完毕,当廷授了顶戴花翎。聂天举着正七品的官服,脑中一片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