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记馨和吉卡的那个合奏要上台演奏时,记馨手腕上的紫水晶突然脱钩掉进水里,丁答知道记馨喜欢它,简单的丁答竟然只知道记馨喜欢的东西掉落了,他没有多想,没半点犹豫,从五米跳台上一头扎下去。
如果那一刻时间可以定格,丁答和那串紫水晶一定会同时定位在跳台和水面的半空中。
可是,那一跳并没有这样完美。丁答跳下去时,手臂不小心挂到吉卡身上的吉他背带,一起跳下去的,除了丁答,还有吉卡。
吉卡不会游泳,也没任何防护知识,他的腿受伤了。
在医院里,有个实习的小护士不懂规矩,说大哥哥你这伤势可能要被截肢时,吉卡突然像个女人一样在医院里闹,他大声骂着丁答,举着枕头赶记馨走。
记馨不走,蹲在吉卡病床前的地上,抱着膝盖,一直哭。后来吉卡骂累了,靠着床那么静静地坐着,记馨也哭累了,靠着床脚呆呆地看着吉卡的点滴瓶。
时间静的可怕,那一刻,丁答觉得自己好多余,他轻轻地带上病房的门,转身离去时,终于向自己承认了一件事,尽管之前他也这么认为,但是之前他从不敢向自己承认:他其实知道记馨一直是多么喜欢吉卡,假装不知道,只是骗自己,给自己一个不会存在的希望罢了。
半个月后,吉卡出院了,悄悄地走的,没有告诉记馨。记馨提着粥来到病房,在空空的病房里坐了一个下午,丁答几次过来拉她,她都不跟他走。丁答明白,他让吉卡受伤这件事,就算再无意,他也是犯下大错了,记馨不理他,就是不原谅他。她似乎都觉得他制造的意外,挫断了吉卡对于那场音乐会以及她和吉卡之间许多共同事物的完美。
那以后,记馨突然喜欢上了跳水,这个夏天剩余的日子,她每天下午都会来游泳馆,一次又一次地从五米的跳台上跳下去,再起来,再跳。
丁答总是坐在水池边,呆呆地看着她,丁答后悔那一年他教记馨学会了游泳,不然的话,她第一次这样折磨自己时,他就可以救起她。但是他又多么不希望她不会游泳,因为如果有一个瞬间他不在她身边,她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感情的事总是这么柔软得让一个男孩的心变得不知所措,因为不知所措,他在心里记着记馨跳水的次数,一次、两次……,记得越多,心里却越是疼爱,最后因为一次一次的疼爱,丁答又开始在心里骗自己,又开始给自己希望,总以为只要守在她的身边,就好。
这样一直到丁答第二次为记馨哭。
那是在记馨跳了1000次水的那个下午,跟以往不一样,那次记馨跳下去后,好一会儿不浮出水面,他猛地扎进水里,潜下去找她,看到她蹲在水底,他牵住她的双手和她一起浮出水面,不知为什么,脸上都是水,他却明白记馨刚才哭过。他跑出游泳馆,阳光下,他的脸黑黑的,他的眼圈红红的。
记馨走过来,牵起肩上的浴巾角帮他擦去眼泪,然后说:“丁答,有些事是不能挽回的,人是不能逆心而行的。嗯,就像降落伞的意义,不是为了飞上蓝天。”
那天晚上,丁答失眠了。
快天亮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降落伞也是可以飞上天的。他很想在记馨走之前,把这个答案呈现给她看。
于是在2006年8月29日那天,丁答从大伯抽屉里拿了十一张全天券,请那些小男生一起来见证他的降落伞飞上蓝天过。
但是他好像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他的降落伞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记馨也似乎觉得他幼稚。那天以后,记馨再也没有来游泳馆,丁答知道她走了,像那次一样,没有跟他告别,就那么悄悄地走了。
五、来来往往的听说
如果一个人每一次离开,都不需要你知道,都不需要你去为他送行,那么你对于这个人来说,就是没有怀念和留念意义的。
如果一个人在每一个城市里来往,都没有迎接,没有相送,那么这个人前来城市的所有美好愿望都是苍白无力的吧。
2007年的夏天,丁答没有等到记馨回来。他收好行李,来到北京。在北京,他整整寻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记馨,后来有那么一个认识记馨的人说:“嗯,我好像听说过,听说她是去了长春。”
只是听说,就只是听说。丁答也没有停留,又去长春。
然后,听说是西安。
再然后,听说是武汉。
来来往往的听说里,丁答像是一粒会马拉松的城市尘埃,有个方向,就去奔向,风带不走它,只有有关记馨的消息才可以。
这样的奔向,一站又一站,直到他听到的说听说的人的语气,越来越模糊不定,直到再到的城市里,他都无法打听到,有一个人知道一个女孩叫吕记馨。
没有关于吕记馨消息的城市,开始让丁答觉得自己连尘埃都不如。尘埃比他幸福,无风时,尘埃会落定,有雨时,尘埃会变浓雨水,甚至尘埃它还可以让人咳嗽,而他,最后这些毫无目的的奔向,让他已经没有了心存美好心愿的幸福,他自卑地明白,自己这粒尘埃连给人一个喷嚏的意义都没有。
跑远的尘埃,是回不到起点的吧,2008年的春天,丁答来到北京,他是想再努力一下,看记馨会不会回北京来找她音乐学院的朋友。
北京到处有着奥运的气息,不知为什么,出来这么久的丁答突然想家了,于是他决定不管记馨会不会在这个春天出现,过完这个春天,他就回家了。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那么让人猜不透猜不透。
那天,丁答又音乐学院,竟然见到了记馨当年那个音乐小分队里键盘手,他说你找记馨啊,我知道啊。
勇敢又脆弱的丁答看着键盘手在他手上写的电话号码,激动地真的是要哭了。害怕被笑话,转身说他晚上再打。
他准备了好多话,夜幕刚刚降临时,他摁了那个号码。
真的是记馨,真的是她。当时她那边很嘈杂,他站在树下,大声地说:“记馨,我是丁答,我在北京,你在哪里?”
记馨听出是他,有着让丁答心暖暖的高兴,她也大声地说着:“丁答,我也在北京,我在看吉卡,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
吉卡?丁答的心沉下去,沉下去,沉在北京的夜幕刚降临时的喧嚣里,他的嗓子再也喊不出能让记馨听清的声音,尽管他很认真地问:“记馨,你现在开心吗?”
记馨在那边喂喂地说个不停,丁答只是喃喃地说:“记馨、记馨,我再找你,或者我一会儿短信你,我再找你啊,我先挂了。”
所有的勇气,都变成一条短信:“记馨你肯定很开心的,因为你有吉卡,而我的世界只有我自己,还有你。”,然后勇气都不知去了哪里,连一粒尘埃的样子也不再是。
记馨在电话那端哭了,她刚才只是说,她在看吉他,因为有个小孩跟她学小提琴一直不得要领,她想让孩子试试吉他,是城市的喧哗改变了声音,她没有说吉卡。
她也没有找过吉卡,去年夏天,她独自在北京度过,几乎每天都去住处附近的游泳池,没有跳台,人多,水也没有小城里清澈,池边没有坐着丁答。她没有一次想吉卡,这样的夏天,她明白了许多事。她其实一直给丁答的奶奶电话,给大伯电话,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丁答去了哪里。
记馨丁答曾说自己就是水生人,夏天他不在水里,就不快乐。记馨决定回去等他,8月奥运会开幕,她每天都坐在大伯的泳池边,仰头看着电视上奥运会跳水比赛的直播。
只是她再也没有勇气,走上那个跳台,仿佛真的像一个音符,沉在了水下三千尺里。她明白,那是因为台下的池边,没有丁答。
六、蓝天的富人
丁答消失了。记馨带了几个孩子,每个周末的下午,在体育场的草坪上,教他们小提琴。日子过得像弦断的琴,再怎么拉,也没有生动。
2009年的夏天过完,丁答依然没有回小城来。
2010年春天,原来音乐学院的老师电话给记馨,说希望她去北京发展。记馨决定就去了,或许她一走,丁答就会回来,或许,生活和感情,就是这么要让人牵挂和无奈的吧。
但是记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了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水立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水立方里,当时有几个运动员在练习跳水,她看着他们,却把他们每一个跳水运动员都看成是丁答的面孔,然后默默流泪。再然后,她走出水立方,就给老师打电话说抱歉,再然后就买了回城的火车票。
回来后,才知道许多事都是上天有意安排吧。她走了前后不过一周,丁答的大伯突然中风了,原本这个小城市里闻名的体育老将,突然地走路就得靠拐杖了,所幸的是,神智无碍,只是沉默了许多。
因为这件事,丁答开始和家里有了联系,他寄钱给大伯。于是所有牵挂丁答的人都知道,他不出现,但是他在。
记馨从大伯那里知道了,丁答现在在塔里木,去之前是从北京到了海南,在海南呆过一个夏天,因为没学历不好谋职,便还是在一家游泳馆做小孩子的游泳教练。说是有一天天空很蓝,丁答不由地走上了十米跳台。可能是因为正注水的池里水不够,可能是因为许久不跳水他惊慌了。
丁答这一跳,用自己砸伤了自己。
幸好临水前有个小翻转,是腿先落地。夹板和石膏陪了丁答三个月,卸下它们后,丁答就开始怕水,然后离开南方,去了中国水源最少的新疆塔里木。
自此,所有的尘埃都落下,所有的事都清晰起来。
记馨想起丁答以前说过,他不参加高考去学跳水,是因为安静的游泳池里可以倒映出蓝天,他跳下去,就是跳进蓝天,他觉得这是他最开心的人生选择。
听完大伯的话,记馨大伯经营的游泳馆里坐了一会儿。那天微凉,没什么人游泳,从巨大的玻璃窗向外看去,许多人坐在大操场的草地上晒太阳。
记馨看着安静地倒映在游泳池里的那片蓝天和自己的身影,在心里说:“蓝天不孤单,因为有它自己,还有我。”
从北京回来的火车上,记馨就一直庆幸2006年8月29日那天下午突然暴雨,突如其来的雨,让她还是捡起了丁答留下的那把上过天又落地的伞,它没有成为任何一个人的百岁忧伤。
她也明白了,那一年自己拒绝丁答,只是因为那时她觉得不能够从丁答那里听到自己,而吉卡却可以。但是现在,当时光老去,当任何音符都模糊消息时,她心里却有两个越清晰就越疼痛的影子,它们在一起,它们是丁答和自己。
当晚,记馨便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出发去塔里木时,上午的阳光美得落落大方,列车上许多人都看着窗外发呆,好像不怎么享受一趟旅途中的风景。
思绪万千的记馨迎风释然——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得既有风景,又有欣赏风景的人,才是完美的,才会有盛大灿烂的包围,就像天掉下水,水映着天,就像眼落了泪,泪印出心。
而走到这种境界的爱情,在之前也有发呆过吧,有时发高傲的呆,有时发缺乏礼仪的呆,有时发繁星一样的呆,直到最后没空发呆,让心里那一匹很俊的骏马,跳脱缰绳去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