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五死了。
死得毫无价值，却也总算是有些用处的。
金刚杵上裹挟的力道经他这身躯一阻，便是十成的力道也免不得要泄去个四五成，而剩下的力道显然不足以令这一击继续朝着青三爷追袭过去。
普恒心里有数，因此他的金刚杵也恰到好处地停在了那里，这当然不是在意味着某个杀伐果断的和尚会在此刻产生些许怜悯之心，实在是刚刚的交锋之中自己锋芒已失，倘若接着贪功冒进，只怕免不得要露出败相。
在武学之上，这便叫做‘招式用老’。
虽然普恒的功力远胜于青三爷，但他同样忌惮于青三爷如今的主场优势，这片战场恰恰位于他们千狼帮谋生计的听风谷中，若是算起对于听风谷的了解，纵然是常年行镖于此地的仇九也远不及这些经年累月长居于此的狼崽子们。
哪里有纯净甘甜的水源?
哪里便于埋伏大量的人手?
哪里可以安排足够的射手以稳定战局?
这些信息往往不是镖手所能探查到的，但就是这些看似不经意间积累的消息，就足以在关键时刻改变战局。
再看青三爷的脸上也渐渐消弭了色彩，他左手拽着那柄镔铁短剑，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之上轻轻拂过，那粘稠之中带着几分滑润的手感令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血！
苗五的血！
他可以接受苗五的死亡，因为苗五的死亡本就在自己的计算之中，倘若他未死反倒是会令自己感到疑惑。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苗五的死法，这种死法实在是太惨烈了，他从未料到那柄金刚杵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苗五的身躯就仿佛是一张箔纸一般被撕碎、被扯裂、被践踏。
这是何其惨烈的死法，竟然连哪怕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休说全尸，看那满地的残尸断肢又有哪一块还能看出个囫囵模样?
这事儿，大发了！
青三爷攥一攥拳，感受着剑柄之处宛如麦穗一般的质感，那是他精挑细选的麻线亦是他夫人夜里辛辛苦苦缠上的汗水，倘若他当真选择在跟着大和尚拼个你死我活，只怕连九一分的胜算也寻不得了。
胆气已失，哪里还能算得上一个武者?
勇气已泄，如何还能在此作个剪径客?
右手攥着的环首刀几度扬起，但只要对上了那仿佛没有半分人性感情的双眼，这柄刀的锋锐便会不自觉地垂下去，这是恐惧也是对于强者最基本的尊敬。
吴四爷面露挣扎之色，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目光对向千狼帮当家人的脊梁，哪怕是这么一个‘恶毒书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个和尚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们千狼帮的承受范围，恐怕只有昔日的老帮主才能在他的面前摆出进攻的姿态，所有妄图与这和尚交锋之人简直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他是疯子么?
青三爷是疯子么?
千狼帮的弟兄有疯子么?
他不晓得，因为每个人对于疯狂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但是无论是谁都不会将一个敢于面对那柄金刚杵的人当作是个普通人。
“无量寿佛，小僧观及两位施主，只怕也都没有了杀伐之心，倒不如就此退去，咱们也好过在此拼杀搏斗，强逼着小僧犯下如此杀孽。”
普恒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语到底是如何的欠妥，他几乎是在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质问着这些在千狼帮里也能身居高位的当家人，而且素来以正大光明来标榜自己的他显然也不懂得什么叫作细声细语。
青三爷的脸色变得更加僵硬而丑陋，他甚至怀疑这个和尚是否是在调侃自己，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双坚定的眸子，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只是一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化外之人在不经意间所作出的反应。
尽管这句话几乎阻断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虽然说都是投降，临阵败降和自觉的投诚显然不能被当作是同一件事，就像同样是鲜美的肉排也会有高贵美味的羊肉和低贱恶心的猪肉这样的分别。
但现在的问题是，当普恒以一个绝对的优胜者的身份说出这样一句话，就等于是堵死了所有可能的‘投诚’之路。
这一单买卖带出来的弟兄差不多是整个千狼帮里匪盗的一半，单靠他这么一个三当家可是管不住这么多手下，更何况这里头还掺杂了不少老五、老二的人手，前者刚刚被自己坑死而后者的人马大都是作为监察者来此观礼。
这些人手虽然也是一帮子惜命之人，但若是有哪个人顶着风口去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只怕最后会被这些没有半点良心的鬼玩意儿啃得连渣都不剩。
其实，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自己既然已经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了，只要放下两句似是而非的狠话，然后在摆出一副与之和解的模样，便能轻轻松松将这件事摆平。
大晚上的打打杀杀实在是不算雅观，双方弟兄都有所折损那也是无法避免的，想必活着的人都不会介意就这样看似‘虎头蛇尾’的给这件事划上一道休止符。
这里的大都是靠着名声和身手吃饭的镖手，又不是靠着名语和声势在江湖上走马行镖的镖师，这样简单的道理大家其实都明白。
在生死的面前或许存在着更加耀眼的人性光辉——荣耀、信义、祖先或是其他的任何东西。
但是没有几个人在这样的变通之下还能坚守自己的立场，事实上他们也没有违背自己的立场，就像猎人在追逐猎物的同时也不会介意捡走一些可怜的小家伙，例如一些松鼠和山兔。
这些镖手的立场仅仅是保护那个价值连城的古怪马车，而为了生存、生活以及更加奢靡的生活而来到这里的千狼帮帮众也只是为了夺取这份令人垂涎的宝物而已。
现在，生命才是最为珍贵的宝物！
青三爷知道，只要现在他愿意张开嘴说出一个‘是’字，那么这里的所有人的一切烦恼都将荡然无存，当然，这也意味着这些烦恼都被自己全盘接手。
牺牲一个人，幸福数百上千人?
这种事情总不能指望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匪头子来做，事实上他们也绝不会拥有这种舍己为人的觉悟。
但很多时候，我们可以为他献上这样的觉悟——就像现在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