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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广陵风云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苏越举杯独酌,醉意阑珊。“好酒!好诗!”

明月如故,年年相似。他坐在屋檐之上无可奈何地苦笑。酒过三巡,他的眼前只有她坚决离去的背影。海角天涯,任君逍遥。

头有些疼,大概酒喝多了,现在要做什么?

接着喝吧。

哈哈,苏越,你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苏家少爷又算个什么?在她的眼中,你一文不值!

疾风略过,揪起衣领迎面一记重拳,苏越酒醉不慎,忽而被打得眼冒金星。酒壶摔碎在脚边,血水顺着嘴角滚下,苏越顺势后退了几步方趔趄站稳,凛凛杀气震散了他八成醉意,这才看清来者竟是刘洵。

刘洵跟进又出急拳,苏越惊险让过,手中剑已出鞘。

“来得正好!”

刘洵嗤之以鼻,对面“雁度阳关”起势却已冲胸口而来,他轻轻松松避开,甚至懒于还手。

“你这是‘折柳剑法’,还是‘折柳杂耍’?”

苏越怒不可遏,紧接“长亭东望”挥剑横扫非要逼得刘洵出剑,但他向后一闪避过攻势,竟抽出腰间软剑掷在地上。苏越倍受侮辱,咬牙切齿道:“别指望本少爷让你!”

长剑挥动,月下剑影纷乱恍若江海凝光,苏越果然使了全力,他现在只想狠狠教训这狂妄自大的家伙。其实他并未占得多少便宜,比之刘洵布衣之下的一身精钢软甲,自己的锦绣衣冠此时倒显得寒碜不堪。

苏越只能以攻为守,折柳剑法的“推盏留客”旨在拦腰斜撩,招未使尽却又忽接了正一剑法的“白蛇吐信”,剑身抖动直图眉心,一招不成转而又连了和光同尘剑法的“羽客拂尘”向下肢截去。江湖上左手使剑的本就少之又少,加上苏越这般不循章法乱串一气,刘洵接起招来竟颇感吃力。他心想道:若抛却所谓名目,细想来这几招竟也连得天衣无缝,哼,倒是有些小聪明,只可惜偏在班门弄斧,真是贻笑大方!

刘洵故意漏了个空档,苏越使了点苍笔法“入木三分”一式,以剑代笔果然往右腹点去,剑将及身刹那,刘洵闪身错开劈手就要夺剑。苏越早料得此举,剑锋转平横抹了一招“春菲荡月”逼得对方收回手去。

来往数十回合,苏越有些吃不消了,暗恨道:这家伙的空手夺刃究竟怎么练的?区区皮手套根本谈不上防护,瞧着他出手果断利落,难道心中竟全无半点恐惧?

这么想着苏越不由后撤了半步暂缓攻势,刘洵见状便故意活动活动手指,再度挑衅道:“怎么?你怕什么?”

面对这样的对手,苏越的伶牙俐齿好似突然派不上用场,他是讨厌这个人,但并未想过要伤他性命。岂料刘洵急拳又照脸冲来,他本能举剑格挡,刘洵猝然变招转手一抓牢牢钳制了他的左腕顺势向左扭去,紧接着右手在他肘上一推,同时起脚往他左膝后一顶,狠狠将他反扣在地上。苏越正要反抗,一阵分筋错骨的剧痛从左肘处传来,他禁不住一声哀嚎,整条手臂顿时瘫痪般脱力。刘洵颇为不耻地冷笑了一声,轻易接过了绝尘,慢悠悠抵在了苏越的肩上。

苏越咬紧牙关奋力一挣,绝尘“呲啦”一声划开了他的衣襟,他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鲜血的味道已汹涌地冲进了鼻窦。

“这么急着送死?”

左臂刺痛锥心,多半是骨裂了,刘洵依然毫不留情地持续施压,苏越忍痛镇定下来,右手五指深深抓进了土里。

刘洵道:“你不是能说会道吗?怎么,吓破胆了?”

苏越啐道:“我和你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刘洵哂笑道:“疯狗急了还能吠一吠,原来不过是个无胆鼠辈。”

苏越骤然回身,一大捧沙土照着刘洵面上撒去,刘洵松手一挡,苏越趁机奋力将他持剑的手撞开,跟着一脚飞踢就向刘洵右腕踹去。

刘洵岂能让他如愿?当即后撤半步偏转剑锋迎了上去。苏越心尖一颤急忙撤了攻势,改将剑鞘向前突刺,但因左手剧痛无力,不出三回合就让刘洵再次缴夺了去。

“窝囊废。”这一回,刘洵将剑尖对准了他的心脏。

苏越没有回嘴,除了满腔屈辱与愤恨,他更感到空前的茫然。

为什么?我举剑劈向他时在犹豫,面对他的剑时更止不住恐惧,我在怕什么?

我在怕死?

“你真的以为——靠这把没饮过血的废铁能救你性命?”刘洵显然摸透了他的心思。

死,曾经离他那么遥远。

他还从来没有杀过人。

他是苏家的后人、嫡系的次子,修内功习剑法似乎是天生注定的事。当然他自己也喜欢,所以才能少小离家过着清修的生活。聪明加上刻苦,他的功夫的确已经相当精湛,精湛到他剑不出鞘亦足以逍遥江湖。

除此之外,他没想过为什么要习武。他知道武以修身武以载道,可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习武是为了杀人。

而面前的这个人却将他的剑刺在了他胸口上,告诉他不杀人就要被杀。

他只想要赢,对手却要他死。

刘洵猝然收剑,进步出拳照着苏越腹部击去。苏越着了道,踉蹡后退摔在地上,伴着一顿猛咳,吐出一大口鲜血。

“当”的一声,剑和鞘被摔在面前,刘洵漠然奚落道:“我还以为你能更有用些。”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羞愤难平,苏越只感到整个人都要燃烧殆尽,引以为傲的剑术败在了别人赤手空拳之下,而那个人不过比他长了四岁,他从没有这么挫败过。

“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高看?”他咬牙切齿地应道。

刘洵道:“我只是低估了轩飞,你这种一无是处的蝼蚁根本不值一看。”

苏越怒问道:“你什么意思!”

刘洵道:“手下败将,轮不到你发问。”

愤怒支撑着苏越勃然站起,捡起绝尘就照刘洵面门劈去:“你在利用飞儿?!”

刘洵腾身后撤,不予否认。

“我以为你只是利用我……”苏越发了狠劲,一招“孤蓬万里”追上前去,“你竟敢打她的主意,无耻败类!她何曾对不起你?!”

刘洵翻掌回击目露凶光,声调也低沉了许多:“她是我的人,她的命都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你不配!”

“傍花随柳”接上“高树迎风”,一招更比一招凶险,苏越好似全然忘却了伤痛,一心只想将对手斫成碎片。

你才不配!刘洵暗地里更是激愤填膺,手起掌落几乎遏不住杀人泄恨的冲动。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准机会突破了苏越的防线,于其左肘伤处再狠狠一抬,绝尘再度脱手,甩出了三尺开外。

“不自量力!”刘洵起掌往苏越肋下击去,苏越偏身摊开,上马斜出一掌拍向刘洵膻中,正使得“晓风吟霜”。

暮雪千山掌。刘洵眼神微动,拿捏好分寸故意接了他一掌,打红了眼的苏越果然没有过多在意,急忙再上半步逼近,趁势打出了第二式“雪尽梅清”。

也许是天赋造就,苏越从小就在剑法上展现出惊人的造诣,所以他的父亲才会早早把家传宝剑绝尘赠送给他,又将他委给剑术超凡的清虚真人教导。然而这也间接导致了他在掌法上下不了多少功夫,暮雪千山掌虽也是苏家的成名绝技,苏越打出来的却也实在称不上一流。

蠢才。拆了数招之后,刘洵似乎颇为失望,但见对面右拳直来,即起左手向右拨挡,偏转身体卸了来拳之力,进而上高虚步,右手变拳为掌斜砍向苏越后颈。

苏越浑身一凛,知是要避让不及,这一击不死也要重伤,他的眼里已经笼罩上了绝望。

但掌并没有落下,皮靴重重踹在他胸口上,苏越终究还是倒了下来。

“为什么不杀我?”

他仰躺在地,万念俱灰。

“杀了你,让她记恨我?”刘洵哼道,“不值得。”

记恨?苏越鼻尖一酸险些涌出泪来。不,飞儿,你永远不会记恨他,他是你的神,就算他杀了我,你也不会为我落一滴泪,不是吗?飞儿啊,你为什么要将你的全心全意,付给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最好还是杀了我,否则……”

“你想解‘幽泉绿雪’?”刘洵切断了话题。

幽泉绿雪!一口气提得急,呛得苏越又咳出了血丝,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显然这个话题又激起了他的斗志。

是望月宫干的……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

刘洵看在眼里,只说到:“‘幽泉绿雪’出自闽越国,只有越人手上有解药。”

闽越?闽越不是早就亡国了吗?

围墙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刘洵不再拖延,捡回佩剑就遁入黑暗之中。很快有一队人马围上来保护他们的少主,苏越只是躺着,不动也不和任何人说话。

我明知为你利用,却又不得不照此前行,刘洵,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你我的仇怨没这么容易完了,我想要的我一定会抢回来,咱们走着瞧。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姑苏山早已陷入了沉睡,道观的木门却被意外叩响。鹤发苍颜的老道会心一笑,起身燃灯。

“砚山冒昧,深夜叨扰,还望师父莫怪。”

老道便是清虚真人。见着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爱徒一副无精打采的沮丧模样,他的面上竟毫无意外之色,不过淡然一笑将人让进屋里。

清虚真人从架上取了外伤膏药来,苏越敷上一些,冰凉凉的药抹在赤热的脸颊上,顿时舒服许多。左臂已经肿得有小腿粗细,清虚真人用指劲仔细按捏了一番,方才说道:“无甚大碍,静养少动,消肿就好了。”

残破的衣襟被污血黏在了颈上,苏越忍痛一撕,鲜血又涌了出来,染得满手殷红。

“莫要胡来。”清虚责备道。

刺痛将他从混沌中唤醒过来,苏越忍不住问道:“师父,习武是为了什么?”

清虚道:“何以有此一问?”

“徒儿不明,武以载道,载的是什么道?”

清虚笑道:“道可道,非恒道。你来问我,想必心中早有几分思量。”

苏越道:“徒儿遇到一个人,他是个杀手。”

清虚真人点点头道:“看得出来,不太友善。”

苏越啐道:“简直就是个疯子!”

清虚笑而不语,苏越不禁面露几分尴尬,又道:“他赤手空拳,我竟还是不敌……”

清虚道:“你只想赢,人家却要你的命。”

一语中的。

苏越眉头紧锁,道:“我是厌恶这个人,但我若痛下杀手,岂不是变得和他一样?何况……杀人总是不对的,不是么?”

清虚道:“何谓对?何谓错?剑在你手,道由你心,矢志不渝,剑则能快,道心不易,剑方不歧。生死之大不由轻忽,并非教你畏首畏尾,反应令你舍我其谁才是。”

“舍我其谁?”苏越沉吟。

“人的一生要面临太多选择,有时恰好选对,有时不幸选错,更多时候摆在你面前的却是二者皆错。你当然可以不选,只是一旦做了决定,就该学着坦然接受结果,为你的决定负责,勿要逃避,亦无需后悔。”

这便是道?苏越陷入深思。

清虚没再说教,也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会和一个杀手结仇,或许在他看来,这些都不过是苏越成长路上必经的小小坎坷。他只是叮嘱苏越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好好睡上一觉,至于那些深奥的大道理并没有那么重要,待到该想通时自然也就都想通了。

然而盛气少年可不会有这种恬然的心境,想不想得通是一回事,报不报仇又是另一回事。他现在哪有心思睡觉,一想到刘洵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开始后悔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纠结,“我为什么非要在决斗的时候想些奇怪的东西呢?”他对自己说,“当然是先打赢再说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冲回去找刘洵再打一架。

但是……苏越叹了口气,琢磨道:那个混账的确有些真本事,决斗场上瞬息万变,攻防之间难免暴露破绽,可即便是再小的失误都能被他精准抓住并迅速反击,与其说是即时判断,倒不如说他已经将这种反应练成了本能,想要赢过他,先得要做到无论如何不露破绽才是。

要怎么练呢?若是飞儿能帮我就好了。

他突然一怔,消沉的情绪如洪水般袭来。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我何必还想着她呢……

不行!我要去找她!那个混账一直在欺骗她、利用她,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

早些回来,我去渡口接你。

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轩飞坐在渡头看着一只只野鸭落下又飞走,喃喃自语道:你们要去哪?我又要去哪?或许我真的该好好听话留在砚山身边,至少不用去想这样的问题。

那我又该把他当作什么?朋友?还是一个可怜的替代品?

他那么好,我怎么做得到?

“飞儿!”

手中的草杆突然折断,才刚收拾好的心情如山崩海啸,眼泪疯狂地倾泻而出,轩飞情不自禁捂住了嘴,害怕自己失控叫出声来。

“飞儿!”又是一声呼唤,声音已近在咫尺。“我总算找到你了。”

天啊!这可是棠湖!他怎么能到这里来!她慌忙跳将起来,一回身却先吓了一大跳:这还是苏越吗?那个光鲜亮丽的少爷竟然满身都是伤痕与污渍,活像个混迹街角的乞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急忙跑过去,心急火燎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弄得一身伤?”

晶莹的泪眼,干哑的嗓音,流淌的全都是真情切意。苏越一时心动难抑,不顾一切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突然袭来的拥抱令人窒息,世间万物恍若不复存在,此时此刻她心里竟独有一个他,天地居然如此安宁,除了彼此的心跳再无其他声息。

“你……”轩飞终于还是轻轻将他推开,带着几分尴尬嗔道,“你做什么……”

“对、对不起……”苏越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有些冒犯。

轩飞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

苏越道:“我想着你会回棠湖,就过来看看。”

轩飞道:“棠湖这么大……”

“那又如何,就是找遍整个江都、整个世界,我也想要找到你!”

轩飞备受感动,却还是硬摆着冷脸说道:“找我做什么……”

“我不想放弃,我喜欢你。”苏越说,“至少比起刘洵,我是真心的!”

“别提他。”轩飞说。

苏越不依不饶,继续道:“飞儿你相信我,刘洵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只是在利用你,他根本……”

“别提他!”轩飞高喊着打断了他,眼泪又不争气地冲了出来,“我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苏越只得中止了话题,柔声安慰道:“我不说就是……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他的伤难道是洵哥哥干的?洵哥哥,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苏越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想去牵她,竟是忘了臂上之伤,才刚抬手就疼得一个激灵,连忙收了回去。轩飞却已看到了,便拭了拭泪劝道:“这里是望月宫的领地,你有伤在身,太危险了,去青竹小筑吧。”

“你肯和我一起了?”苏越大喜,浑身疼痛都少了几分。

他就是有这种魅力,振奋起来就浑身焕发光彩,转动照人。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轩飞叹了口气,禁不住破涕为笑,嘲弄道:“那不一定,你若是毁容了,我可就不要见你了。”

“唉,你果然是看中我的脸。”苏越道,“可怜我一身光芒,竟是敌不过这副皮囊!”

轩飞笑逐颜开,催促道:“光芒、光芒、快走吧!”

脚步刚动,轩飞却瞬间收起了所有情绪,沉声喝道:“什么人!”

“故人。”

林子里的声音答道,眨眼之间七个着装一致的黑衣蒙面人就一字排开拦在了面前。

说话的当是天牢执事尉迟弃,轩飞暗叫不妙。此人本身算不上强手,但他与那六个影子精通奇门遁甲专攻布阵之道,尤其那套变幻莫测的星宿阵法,一贯也是望月宫声名在外的有力筹码。轩飞对其中门道并无详知,苏越又伤了左手战力锐减,她实在没什么把握。

尉迟弃戏谑道:“棠湖风光无限,正适合谈情说爱,右使大人何必急着走啊?”

苏越道:“再美的景也经不住俗人扫兴,阁下自便,我等就不奉陪了。”

“小子是什么人?”尉迟弃见他蓬头垢面不像什么人物,自是不以为然。他的确受命解决轩飞身边的人,上头却不曾透露此人的身份,瞧见苏越脸上的伤,尉迟弃又不由嘲弄道:“怎么被人收拾了却还不知学乖?”

苏越一指弹出绝尘剑,答曰:“只望你认识这把剑。”

他不得已还是用了左手,人人皆知苏二少爷天生左利,贸然换手总归惹人猜疑。望月宫再猖狂也未必敢随意与苏府为敌,他存了一丝侥幸,指望着能吓退对手,免动干戈。

“绝尘剑!你是苏越?”尉迟弃着实吃了一惊。

“不才正是!”

尉迟弃瞟了轩飞一眼,悻悻然对身边人道:“他娘的!了不得啊!竟找了苏家做靠山,不晓得鬼王是怎么想的,连个女人也管不好,由得她在外风流快活!”

“闭嘴!”轩飞怒斥道,尉迟弃什么不提偏偏提起刘洵,堪堪犯了轩飞的大忌,叫她一腔怨恨都化成了此刻的怒火。

尉迟弃冁然:“我说错什么了吗,金丝雀?”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挑衅道,“您老人家若是不开心,也赏我一把刀不就完了?”

那个天暴的死果然被算在了飞儿头上,叛逃之罪也是板上钉钉了,今天若是让他们带了她回去只怕凶多吉少。苏越琢磨着,这里毕竟是敌巢,速速脱身要紧,千万莫要纠缠。

“哈哈!怕是也得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分量,值不值人家浪费一把刀哟!”

声如洪钟却不知从何方发出,可见内功深厚不同寻常。在场皆惊,四下顾盼,尉迟弃喝道:“何人在此大放厥词!莫要狗拿耗子,反误了自家性命!”

那人又道:“一个天罡,六个地煞,哎哟!真叫人看不下去,对付两个小娃娃,居然用得着这么多虾兵蟹将?”

既认得他们的官衔,必又是望月宫中人。苏越便悄声问道:“这又是谁?”

轩飞微蹙眉,道:“一个酒鬼……此人一向行踪诡秘,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其喜怒无常、深不可测,因酷好饮酒又不喜‘酒鬼’之称,便自名‘鬼九’。按理他不会接这种任务,与我也不曾有过恩怨,没什么理由在这里掺合。”

酒坛摔碎,青鸦惊起。躺在树冠上的鬼九伸了个懒腰,打着饱嗝坐了起来,但见其肩扛斩马剑,腰系酒葫芦,须发凌乱衣冠脏臭,邋里邋遢不堪入目,果然一副烂酒鬼的样貌。面上众多伤疤一挤,笑容便漾在了眉间,便听那鬼九道:“右使大人果然气派、气派啊!”

尉迟弃生怕他是来抢这头功的,警惕地问道:“原来是天异,你在这里做什么?”

鬼九道:“偶然路过,见两只小猫缠闹甚是有趣,不自觉就停下看了会儿,怎么,挡着什么人的财路了?”

轩飞唰地涨得满面通红,敢情好刚刚又抱又闹全都叫人看在了眼里,真真羞死个人!

尉迟弃道:“天异醉眼昏花只怕看错了,这里没有什么小猫,只有阎王爷点名要提的两只野鬼。”

鬼九从高树上一跃而下,优哉游哉走到尉迟弃面前,他生得威猛健壮,相形之下黑衣黑袍的尉迟弃当真瘦得像个勾魂使者。但见鬼九将那长长的斩马剑往地上一杵,面含微笑地说道:“能滚远点吗?”

尉迟弃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老、子、叫、你、滚!”鬼九一字一顿地说道。

尉迟弃怒道:“你他娘的撒泡尿照照,就你这鸟样还想着为这小贱人出头?仔细老子连你一起收拾了!”

鬼九只是笑笑,斜歪着身子倚在剑上,道:“先来后到,你懂不懂江湖规矩?”转头又冲轩飞嬉皮笑脸:“嘿,小妹妹!再等会儿,哥哥帮你打发了这群杂鱼。”

苏越附耳低语道:“打起来最好,我们趁乱走为上策。”

得知鬼九果然是为抢功而来,尉迟弃怒不可遏,从袖里掏出令牌斥道:“去你娘的先来后到!飞鹰令在此,赶紧挟着**撒开,休要叫你爹动手!”

“哟!”鬼九啧啧叹道,“杀两个小娃娃还要请得飞鹰令来?”飞鹰令出,如上亲临,鬼九也没了办法,便双手一摊拔起剑走到一旁坐下,阴阳怪气地说道:“得嘞,您先请吧!”

尉迟弃立马下令排开阵势,不料却忽听苏越笑道:“鬼九兄好谋略!”

鬼九眼也不抬地嗤道:“小子张口就来,不安好心。”

尉迟弃眼神一动,冲鬼九道:“烂酒鬼你指着坐收渔利不成?”

“喊我撒开的是你,说我捡便宜的也是你。”鬼九不耐烦道,“这也不满那也不许,你这长得也不好看啊,怎么比个俏娘们儿还难伺候!”

骂得好!苏越心下一乐,又故意对轩飞道:“想不到我们还挺受欢迎,可惜僧多肉少,早晚愁死那些老秃鹫。”

鬼九道:“小子骂谁呢?”

苏越道:“那令牌看起来好厉害,鬼九兄既要分羹,怎么不去求一块?”

鬼九笑道:“要不起、要不起,权也大,罚也重,鬼九不贪,没事搭上性命做什么?”

苏越道:“如此说来,鬼九兄不仅挡人财路,还误人性命,我要是这勾魂鬼兄,定要一并索了你命去。”

鬼九道:“小子惯会挑拨离间,爷爷走还不成?”

苏越道:“妙计!叫上增援再来,也免落了下风。”

鬼九挠了挠头,道:“我要是说我没这么想——你道这个尉迟是信也不信?”

苏越眉毛一挑,但笑不语。

鬼九叹了口气,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呼”一声抡起了斩马长剑,道:“好罢!走也不让走了,那就帮你们清了这波杂鱼如何?”

苏越笑道:“正是这个理。”

“鬼九。”轩飞突然开口,低垂的双眼中透着踌躇不安,“是谁……让你来的?”

鬼九道:“大罗金仙,菩提老祖,南海观世音,东方药师佛。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吧。”

轩飞冷冷道:“若我都不要呢?不问我生,就休来管我的死。”

“拖拖拉拉,蛇鼠一窝。”尉迟弃道,“你爹没耐心了,有什么话下去再说吧!”

一语既出,星宿阵法早已布好。此阵依星象而成,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种基本形态,可演出百十种变化,布阵之人紧密配合,被困阵中往往为其所惑极难寻得突破,加之敌众我寡,想要应付这战阵,还须得有超凡的体力与意念。

“那就苏小子怎样?”鬼九笑说,“他有没有资格问你的生死啊?”

敌人如飞鸟般掠来,双翼一展将三人围住,看来是“朱雀”无疑。不容多思,一把长剑已经切到鬼九面前,鬼九搓了搓鼻子咧嘴笑道:“来啊臭虫们,撅起屁股来,爷爷送你们快活啊!”

苏越也提剑上去,轩飞急忙阻拦:“别逞强!”

听得心上人关心,苏越早把伤痛抛到了九霄云外,便笑道:“不是还有一只手嘛!”

他刚加入战局,那只巨鸟立即分作两边,化一双小雀,互为掎角之势。包围收拢了一圈,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正好将轩飞护在了中间,鬼九打趣苏越道:“嘿,小子,行不行啊?害怕就躲哥哥后边,用不着害羞。”

苏越回敬道:“兄台艺高人胆大,今日若叫人伤了飞儿一根汗毛,只怕日后就没处搁脸了。”

鸟喙攻势凶猛,便是空门大开也无所顾忌,苏越颇感惊奇,找准时机试举剑攻之肩颈,鸟喙丝毫无畏,却见左翼迅速挥剑来援,配合默契,行动协调,宛若一人。苏越遂转攻左翼,朱雀身躯一摆,鸟喙急急向下盘啄来,同时右翼亦腾身而起一剑横削直取前胸,苏越偏身一让,回剑格开右翼,鸟喙迅速后撤,鸟尾又出其不意扑上前来。

对面共七人,三人一组,余下的那一人左右兼顾,是两只小雀共拥的鸟尾,小雀的进攻原本尚有规律可循,却因这行踪不定的鸟尾而变得扑朔迷离。忽然一抹青风席卷,如离弦之箭、出鞘之刀,却是轩飞空手突入阵中,径直取鸟尾而去。鬼九不禁笑道:“哟,好眼力见儿!”又对苏越道:“追着这么厉害的丫头,怕是得吃不少苦头吧?”

苏越无暇答他,心里却隐约有些不甘:小鸟的攻击频率极高,他已经有些应接不暇,哪知鬼九挥洒自如举重若轻,竟然还有闲心来开他的玩笑。其实他右手使剑已是吃了大亏,正如常人左手持笔写字,纵然久练也难免偶有迟滞,进攻倒还无妨,防守总是不甚灵活,他只好以身法补漏,如此一来自然消耗得快,不能持久。

现在他还要担心手无寸铁的轩飞。

但他似乎忘了轩飞可是刘洵亲手栽培的唯一弟子,他那套出神入化的空手夺刃之术当然也曾一并予她倾囊相授。尽管力气不如刘洵,可她速度极快认穴极准,自成一套刁钻路数,常叫对手不及反应便被忽然打穴截脉卸了兵器,也实堪称一绝。

鸟尾显然没有和轩飞交过手,占着兵器在手肆无忌惮,根本不把这个娇弱女子放在眼里。但见鹤爪迎风拂来,那人稍退半步挥剑便削,轩飞矮身一绕轻松避过,右手旁开敌剑,左手出掌就往腋下截去,那人曲臂以肘击之,轩飞右手变化,将其右肘向上一托卸了劲道。那人顺势俯身回剑,轩飞左手在其臂上轻轻一搭翩然侧翻了过去,急出鹤爪直破空门向他天突啄去。那人一阵心悸,本能向后一缩,双翼回剑立刻来助,怎料得轩飞此招竟是虚击,便是这弹指一瞬,她已收回手来在鸟尾合谷穴上一啄,指发寸劲,顿时震得那人半臂酥麻,长剑随之脱手坠下,轩飞长袖一挽,当下夺了过来。

鸟尾失势迅速后撤,六人亦急回重组朱雀,火速将鸟尾掩护在后。轩飞便也退了回来,三人得以稍作喘息。

“你怎么样?”轩飞问道。

鬼九嬉道:“马马虎虎,开胃菜而已!”

轩飞瞪了他一眼,往苏越身边靠了半步,苏越见了开心,温柔回道:“无碍,放心。”

鬼九看在眼里,暗暗一笑,计上心来。

失剑之人取了备剑,对面阵型变换,很快又整肃完毕围成一圈,旋即有四人自前后相对而出,率先将阵中三人冲散,各自隔断开来。便听得鬼九轻呼一声:“啊呀,羊入虎口。”方知此乃白虎之形。

虎齿一张一合,千方百计阻扰对手,他七人却能张弛自如藕断丝连,如一敏捷巨虎盘踞期间,眈眈相向,蓄势待发。突然虎躯一震,利爪带着千钧之势赫然拍向了轩飞,虎头撞向鬼九,咆哮着露出锋利的剑齿,虎尾则如钢鞭般扫向苏越,一时飞沙走石,剑影漫天。

朱雀精于攻速,白虎却似乎长于力量,轩飞是个姑娘,苏越伤了主手,正好都是力量薄弱的一方,如若不能尽快连成战线,就随时有被逐个击破的危险。虎爪和虎尾不时互换,虎首三人却一直死死咬住鬼九,然而鬼九始终一副泰然自若之态,任他急攻缓进,全都轻易破解。

轩飞看在眼里,不由沉思道: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白虎之形,破招又如此轻巧,几乎不假思索,莫非他早就洞悉了这阵法的奥妙,根本深谙破阵之道?但她马上又想道:知不知又如何,别人行止自有其道,未必见得非要助我,自食其力方为上策,当务之急是先攻克一人,阵法想必能随之自破。

苏越也正存此念,可这些黑衣人虽然武功平平,配合起来攻守兼备却实在无懈可击。他暗自琢磨:既以力量为重,变化必然不多,看他虎尾贯彻一个“扫”字,虎爪遵从一个“拍”字,始终未见更改,我且多加试探,说不定能摸出些门道来。凌空一翻让过对面的“燕子双抄水”,苏越一招“碧玉垂阳”斜削向其中一人,那人抽身而退,他便暂且不追,回手与另一人纠缠,利用余光留意那人的行动,瞥见他正悄然绕背,重心低沉,自右下起手,看样子又要来一次“西风落雁”。

想必你也要故技重施用那“浮云蔽日”了?雕虫小技,待我先抢你一手。苏越窃喜,眼疾手快送上了一招“青松孤立”。

恰此时,听得鬼九“啊呀”一声轻呼,踉跄退了几步,虎头一人突然冲刺跃起,长剑高举转朝苏越劈去,原本与他对手的二人亦在同时变招起剑上挑,一张血盆大口就这样凭空出现,硬生生咬向了苏越。苏越大吃一惊,挡下右手二人的同时,竟本能地扬起左手挥向空中之敌,待他幡然觉悟已是为时晚矣,眼见着那一剑落下,这只手臂就要与身体永远分家。

“阿越!”轩飞的惊呼在耳边回响,苏越听而不闻,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令人毛骨悚然的斫骨之声响彻云霄,粘稠炽热的液体喷涌而出,无情地溅洒在他身上,浓郁的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他一顿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出胆汁。

手还在。

苏越深深吐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张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被自下而上斜劈成两半的尸体,他的“鸢尾姑娘”双手拄剑横在面前,被铺天盖地的鲜血浇灌成了一朵地狱红莲。

“嚯……”鬼九刮着胡渣啧啧称奇,谁也不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黑衣人们也难免心惊,当即拉远了阵线再度重整。

好痛!苏越低头一看,手臂还是被划开了一道两寸来长的破口,旧伤叠上新伤,他再想强忍也坚持不下去了。

“阿越!”轩飞纵步落到他面前,鲜血与泪花在楚楚可人的脸上碰撞交融,织就了一幅古怪却又瑰丽的画面。

疼痛不比寻常,伤口更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肿胀起来,苏越止不住大汗淋漓,咬牙道:“剑上有毒,千万小心!”

鬼九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见血生花’,没什么毒性,不过是比平常疼一些,轻易止不住血罢了。”

长剑恶狠狠指到他面前,鬼九吓得后退一步,指着同样带毒的剑忙不迭道:“别别,是特别疼、特别疼……”

轩飞怒视着他,锋利的眼神在一身腥血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骇人。

“你明知他有伤在身,为何还要故意陷害!”

鬼九高举双手,满脸无辜地辩解道:“误会、天大的误会!当真是一时失手,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变阵啊!”

“飞儿。”苏越的声音都在颤抖,却还是劝止道,“是我不济,勿要自乱阵脚。”

“是啊是啊!”鬼九连声附和,又指着地上的死尸道,“那厮身上保管带着药,快去找找,我帮你盯着这群小畜生。”

言之有理。轩飞缓缓放下剑,提着十分戒备在死尸身上摸索起来。

奇怪,总觉得他的一举一动莫名熟悉,这个鬼九……我难道和他有过什么往来?

死人身上果然带着个小巧的药瓶,轩飞仔细确认了一番,方才拿给苏越嘱咐他处理伤口。却听那边鬼九叫阵道:“喂,你们还打吗?死了个小子,那些个小猫小狗阵也摆不成了吧?”

“放你娘的狗屁!”那边尉迟弃唾骂道,“你爹单枪匹马也能取你狗命!”

鬼九叹道:“唉,人生苦短啊,偏要浪费在打打杀杀上!天香楼的曼青姑娘还在等着我呐,要送死就手脚快些,好吗?”

楚叶?!轩飞猛然扭头,上上下下重新审视了鬼九一遍。他莫非竟会是楚叶?楚叶居然还活着?

他一脸深深浅浅的伤疤早已挤得五官扭曲变形,纵然细细比对,与从前也最多不过三分相似,何况他去时方才束发,归来已当壮年,也难怪这几年数次擦肩轩飞都没有认出他来。

“教我破阵。”轩飞冷冷说道。

鬼九诧异:“你怎知我会?”

轩飞哼道:“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哎呀……哈哈……”他只能挠挠头,以朗笑来掩饰尴尬,“赖不掉啦……”

说话间,对面已变作青龙之形。

鬼九奚落道:“这便是鲁班门前弄大斧,臭虫们想和你比快呐!”又道:“青龙迅捷,以攻为守,少了一人必是折了龙尾,彼方攻势已大幅削减。喉咙,气之所以上下者也,避其首,扼其咽,攻其心,小蚯蚓也就没辙啦。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尽管上,哥哥给你殿后。”

轩飞二话不说迎向敌阵,苏越松开伤口就要抄剑,鬼九冷言劝止道:“小子安静呆着,别看伤口不大,再止不住血你这手就废了。”

那“见血生花”就像一条浑身带刺的毒虫不停在伤口里钻进钻出,说是锥心之痛毫不为过,苏越也只好作罢,提着十二分担忧紧紧盯着战局。

但他又很难不去在意身边那两截尚有余温的残躯。利落的剑锋在躯体上留下整齐的断口,破裂的心肺随之翻出,混合着血肉烂泥般摊开在地上,直面着青天白日静静冷去,于观者的视觉嗅觉都是一种过分严苛的冲击。

“没见过死人吗?”不知是否因着那些伤疤的缘故,鬼九的笑意总是显得那么复杂,叫人拿捏不准到底有几分戏谑的成分。

苏越不予理会,鬼九便又说道:“啊,怕是没见过这么死的。说句实话,女娃娃杀人我是见得多了,不过像这么一剑把人劈成两半倒还真是稀罕。”

苏越只低声道:“你怎么不去帮她?”

“我这不是在帮着照看你嘛!那几只小杂鱼能成什么气候?”鬼九瞟着他的左手,含沙射影地补充道,“放心吧,飞飞身经百战早就已经习惯了,轻易可不会出错。”

苏越自惭形秽无地措颜,又对他过于亲昵的称呼颇有微词,便问道:“你和她很熟吗?”

鬼九笑道:“熟不熟不好说,年头是久了些,我认识小姑娘的时候她连剑都还握不动呢!”

那边轩飞长驱直入,以寡敌众游刃有余,但见剑光残影飞掠,仿佛帝骖龙翔,青龙的攻速在她面前根本形同儿戏,而其薄弱的防御更使得无人能在她手下接得十招。眼见着优势不存而劣势毕现,对面竟还不肯果断变阵,而是摆动龙身执意寻求突破。轩飞心知剑上有毒,无需刻意攻击要害,是以运招更加诡谲难测,一心一意直取龙颈。龙颈架不住这运斤成风的连击,只得被迫转攻为守节节溃退,咽喉阻塞,青龙立下周转不灵,攻势一时大受削减。龙爪当即前来解围,而龙头则依样画瓢,试图以强攻来缓和轩飞的攻势。

鬼九忽然又笑出声来。

“笑什么?”苏越问。

鬼九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你的剑,突然想起之前有人和我说,绝尘是把君子剑。”

苏越哼道:“有何不妥?”

鬼九道:“可是我又听说——当年绝尘现世引得江湖豪杰群起争夺,那一场场血战打得可都不那么君子嘛。”

苏越缄默了片刻,才冷言道:“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鬼九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想说这是把危险的剑,杀人正好,不太适合拿来当玩具。”

戏谑之语如一把利刃直插在苏越心坎上,昨天才被刘洵击得粉碎的自尊又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肆意践踏,苏越羞愤难当,恨不能当即抛开一切与他决一胜负。

战局依然胶着,龙头死咬着轩飞不放,轩飞不得不分散精力和他对耗。忽听得鬼九唤了声“飞飞”,苏越寻声看去,瞧见正与龙头对峙的轩飞突然应声收手,身形闪动有如凭空消失。龙头的劈斩扑了个空,岂料硕大的斩马剑却赫然捅到跟前,鬼九的狞笑侵入视线,然后血光一闪,半截肠子抛向半空,失去生命的躯体重重砸在土地上,荡起漫天尘埃。

几乎就在同时,浑身赤红的轩飞意外闪现到了龙心正后,长剑一突,穿过肋骨间隙精准地刺在了心脏正中。龙形俱散,对面登时陷入了恐慌。

好险……苏越长舒了一口气,好在飞儿闪得快,这家伙也太乱来了!

“这一剑莫不是照着我来的吧?”轩飞也调侃道。

鬼九笑道:“呀,被发现了?”

对面迫不得已换做玄武之形,做最后的负隅顽抗。可惜到此胜负已没有什么悬念,苏越垂头望着臂上的伤口,剑创虽重却哪及得上这连日的耻辱伤人?他嗟然长叹:或许我确实给自己留了太多余地,江湖,只能是个你死我亡的深潭。

“饶……饶命!”

应声望去,鬼九拄着斩马剑,居高临下笑看着尉迟弃,他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心中定有万千不服。“且慢!”

鬼九旁若无人地剔着牙,道:“有遗言就快说。”

“天异大人……放我一马……”

鬼九打了个哈欠:“大人?哟呵!现在是怎么回事,和老子卖起乖了?”

尉迟弃忙道:“不敢……”

鬼九笑道:“成王败寇你不懂?留着你回去告我的状?”

尉迟弃抬手指着轩飞:“大人何必为了这种女人出卖主公!只要杀了她,右使的位置一定是您的!”

“哦?”

“去他娘的金丝雀!若不是依仗鬼王,她岂能坐着右使的位置招摇过市!像这种自视清高不可一世的臭婊子!”他扭头恨恨地瞪着轩飞。

污言秽语叫苏越不悦,轩飞却早已习惯漠视这种陈词滥调,只是淡然对鬼九道:“你处置吧。”

“贱人,你以为苏家容得下你吗!”尉迟弃还在痛骂。

轩飞脚下迟疑了半步,见苏越站起身来,她忙又快走两步护着他的手臂。

后边随即传来一声闷响,尘埃落定。

“哎,我也真是不懂,就算飞飞不在了,你这前头还有几十号人挡着,几时能轮得到你哟?”鬼九对着尸体戏言,“早让你掂量掂量自己,忠言逆耳利于行呐!”

“谢谢。”轩飞轻声说。

鬼九回过头来,颇为诧异地打量了她一遍,笑道:“知书达理,不错不错。”

苏越瞪了他一眼,轩飞忙道:“别理他,他就这德行。”

鬼九又伸了个懒腰,收剑转身:“小猫逃命去吧,哥哥走了。”

“等等。”轩飞叫住了他,道,“我以为你死了……”

鬼九笑问道:“掉了多少眼泪?”

“哼……”轩飞没有否认,看来至少真的曾为之难过。

“叫声哥哥?”

“休想!”

鬼九叹了口气,又大笑了几声,优哉游哉消失在二人视野里。

他俩也不再逗留,走了不远,苏越便带着些醋意问道:“你不是……不认识他么?”

轩飞道:“我没想到他是楚叶。”

楚叶?苏越想起轩飞曾经提过这个名字,似乎是刘洵的朋友。这么说真是刘洵让他来帮忙的?

轩飞道:“八九年前他就失踪了,听说原是将门之后,为旧部规劝去找了仇人寻仇,许久没有消息,大家便以为他死了。过了好些年,一个满身刀疤的邋遢酒鬼入了籍,谁能想到那会是楚叶。”

“他以前不这样?”苏越有些好奇。

轩飞摇摇头,笑道:“是你那样。”

“我什么样?”苏越不解,又问,“那你怎么认出他的?”

轩飞撇了撇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苏越道:“你指的莫非是‘天香楼’?”

轩飞笑道:“所以才说和你一样。”

“喂……”苏越一使劲将轩飞拽在身边,却不料牵动左臂筋骨,疼得呲牙咧嘴。轩飞心急如焚:“别动!你这个傻瓜……你……”苏越却不依不挠道:“你敢污蔑我?快向本少爷道歉!”

“好好……你苏少爷是正经人儿,快别闹了,很疼吧?”

“疼啊!我没力气啦!”苏越借机往前一倒,赖在了轩飞肩头。“好心的飞儿,快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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