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越王宫唤作明光宫,格局稍胜苏府,却也不过半个江都行宫大小,只是石清水秀不失玲珑精致。拾阶而上纵观四野,前朝后寝左右对称的格局也皆如中原一般,然最具特色的却是殿前正中耸立的精铁重剑,此剑有三人合围之巨,直插入地三分。高空一半已嵌金错平打造完成,下半截则保留了初成的剑坯,凿刻着“未央”二字。
众人暗自唏嘘,脚步却未曾停下,苏越悄悄扯着轩飞的袖子,假作随意动了动绝尘。轩飞颇惊,忙再回望了一眼巨剑,才发现那工艺与材料竟是像极了绝尘。又想到黄二先前作为,她倒吸一口凉气,方感自己亮剑之举似铸大错。苏越牵着她的手,低声耳语:“莫慌,见机行事吧。”
前殿题作“含光”,越王已驾临,众人在颢天玄天的接引下入内朝觐。殿内具是汉室风格,正北一位年方十七的少年正襟危坐,配九旒,着冕服,年轻的面庞上却透着不同寻常的威仪。
“臣玄天、颢天拜见君上,吾王千岁。”二人行了越人之礼,让向两侧垂手恭立。苏越等便也行了天揖,自陈道:“草民苏越、墨冉、雁歌行、笑笑,参见越王殿下。”
越王悠然道:“素闻华夏乃礼仪邦国,今日会见果名不虚传。”
这笑里藏刀的语气显然带着莫大的讽刺,众人自知擅闯理亏难免汗颜,对这个幼主竟是不敢轻视。幸好越王似无意追究,手指微动免礼赐了坐,大家遂听命入席,噤若寒蝉。
越王便问道:“尧山部素来与世无争,众位如何寻到此地?前来又所为何事?”
苏越小心翼翼回道:“我等原不知此地乃贵国都城,不请自来实在唐突万分。只因家母常年为一种奇毒所困,痛苦不堪,草民多方查访方知此毒出自越族,故而与几位好友前来临川探寻,祈望一线生机。”
越王道:“令慈所中是为何毒?”
苏越道:“唤作‘幽泉绿雪’,不定时发作,毒发之际血如冷泉肤若绿雪。”
梁衣道:“回殿下,此毒原产自闽越,百越多部皆有记载,我尧山亦然。”
越王微颔首,苏越又道:“至于如何寻到此地,我等从旧史考据锁定临川之后便着意留心贸易迹象,后来便暗中跟随陆前辈等人私闯了进来。”
越王淡淡说道:“想不到除了我尧山诸位高手,竟还有外人能自‘天落泉’而上,当真人外有人。”他顿了顿,又说道:“既然我部有此解药……”
“殿下。”黄二忽然开口,附耳低语了几句,越王闻之竟一改严肃之色露出诡异的浅笑。“这位苏侠士所配之剑可是‘绝尘’?”
轩飞瞪着黄二,那黄二亦自若地望着她,报以狡黠一笑。
苏越只好说道:“越王明鉴,确是绝尘。”
越王冷笑道:“汝岂不知‘绝尘’乃我越人所铸?”
苏越长揖道:“实不相瞒,‘绝尘’是家传宝剑,草民从小佩之,尚未曾考究其出处,适才见殿前铸剑方才略有所悟。贵国铸剑之术果然一如传闻巧夺天工。”
越王道:“‘绝尘’在数十年前为百越叛徒所盗,如今流落在汝手中,而令慈亦中了越人所施之毒,冥冥之中岂非因果定数?”
雁歌行愤然问道:“尊驾是什么意思?”
越王但笑不语,黄二便答道:“吾王千岁言下之意是——你等中原人士的纷争,我族并无义务插手。”
墨冉急忙拉着雁歌行只怕她再出言不逊,苏越也尚不知如何措辞,殿上一时鸦雀无声。
黄二忽又启奏道:“殿下,区区药丸不足挂齿,倘能救人一命也是为百越积德。依微臣之见,只要这位苏公子愿意归还‘绝尘’,殿下怜其恩义全其孝心亦无不可。”
越王笑道:“玄天君此言得之。”
好歹是让我猜到了。苏越暗自叹了口气,做好了缴械投降的准备。
“砚山哥哥!”雁歌行故意大声说道,“绝尘究竟如何流失尚须考证,但归苏家所有早已是江湖共识,倘若有人不满大可按规矩办事,毕竟正道武林可不像某些一言堂,也瞧不起仗势欺人!”
墨冉连忙起身拜道:“小女子不知深浅,言语冲撞万望尊驾勿怪。”
越王置若罔闻,墨冉只好再圆场道:“玄天君所言着实在理,我等千里求访,本也未存无功受惠之心。只是习武之人视剑如命一时难改……不知可否有其他折衷之道?我等当赴汤蹈火。”
梁衣嗤笑道:“市井小民,张口闭口便是讨价还价。”
黄二道:“我族自古以铸剑之术闻名四海,绝尘固然珍贵,倒也并非必争之物……”
“我同意。”
苏越突然出声,甚至没肯等黄二把话说完,就像是害怕对方突然变卦错失了最后的机会。但见他起身向越王一拜,道:“诸位仗义执言,在下铭感五内。然则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况王之深恩重如泰山,在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绝尘在此,草民愿物归原主。”
雁歌行遥遥望着他,心生悲切义愤填膺,奈何墨冉始终竭力捏着她的手腕不许她贸然生事,她只好将殷切的目光投到了始终静默的轩飞身上。
好在轩飞总算不负所望,苏越举起剑时,她那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也随之飘入众人耳内。
“人心叵测,便是依他也难免再生事端,三思。”
她这一句无异于在沸油中泼入一瓢凉水,殿上顿时炸开锅来,守卫侍臣无不交头接耳面面相觑,梁衣更是厉声喝道:“大胆刁民,朝堂之上竟敢出言不逊!岂不知君无戏言?”
“梁大人稍安勿躁。”黄二对越王道,“这位姑娘有此言论皆因方才外头发生了些不愉快,系微臣之过失,还望吾王殿下恕罪。”
越王不过付之一笑,轩飞心底不免惊奇:这个越王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城府之深却实在令人发指,到底是一国之君,不同凡响啊。遂又道:“敢请越王允诺,一旦交付绝尘,即刻赐我等解药并予放行,任何人不得拦阻。”
越王道:“善,寡人允之。还有何言语?”
轩飞不再多话,苏越遂又重新奉上了绝尘,梁衣走上前来,将信将疑打量了他一番,终于伸手接过了剑。
苏越低垂着头,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想要护住从不离身的挚友。五岁那年父亲把这柄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剑交到他手里时,命运的纽带就已经将他们紧紧纠缠在了一起。十四年来形影相伴,剑鞘上的每一寸包浆都是他血汗的记录,剑身上的每一道刻划都是他成长的见证,绝尘更像一个忠诚可靠的长者,无怨无悔地为他的人生之路披荆斩棘。
可现在他只能毕恭毕敬地站在这里将挚友拱手让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映衬自己的卑微。
他扭过头去望向轩飞,希望从她那儿获取一丝慰藉,但却诧异地发现原本该有一片苍青的地方空无一物。微风拂面,他忙将目光循着风声追去,梁衣的疾呼旋即震惊四座,重新笼络了各怀心思的人们的眼球,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把惹来纷争的名剑早已不归她管辖,而是带着骇人寒光出了鞘,堪堪指向了越王!
所有人都汗毛倒竖,刀剑簌簌出鞘,空气中弥漫着剑油的味道,更像是一点即炸的硝烟。
“你使诈?!”打穴截脉控制了梁衣的身体,却拦不住她满腔的羞愤。
“礼尚往来罢了。”轩飞应着,又道,“梁上君子,想要和我赌吗?”
梁上有人?不仅苏越三人,殿中侍卫也多为之咋舌。苏越凝神细听,果然察觉窸窣轻响,料是暴露之人又悄悄隐入了黑暗。
唯独越王全然不将这剑拔弩张之势放在眼里,甚至直逼眉心的利剑也不能给他造成分毫威胁。他依旧泰然自如地保持着最得体的坐姿,连冕冠上垂着的九列玉珠都几乎纹丝不动。苏越不禁琢磨道:这小子当真尚未弱冠?该不是个返老还童的千年妖精吧!
“君无戏言。”轩飞说,“该足下兑现了。”
黄二道:“剑在姑娘手上,此话从何说起?”作为贴身近侍,此时此刻连刀都不曾拔出,恐怕也只有越王能洞察他的心思了。
轩飞冷笑道:“说了交付,可没说不抢回来。自己无能,如何怨我?”
梁衣气急败坏,却只好向君主告罪。越王无意理会,竟俶尔朗声大笑,不能自已。
黄二问道:“殿下因何发笑?”
越王道:“寡人不知蔺相如乃女子也!”
众人醍醐灌顶,此情此景果然酷似相如使秦、完璧归赵之典。苏越心下沉思道:这小子老谋深算工于心计,明着像在夸赞飞儿有蔺相如之智勇,实则怕是自比昭王,暗示最终胜者仍非他莫属。唉……对方诚然欺人太甚,飞儿又何以非要有此一举呢?
“笑笑。”他低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轩飞道:“只要越王兑现诺言,我自会将剑奉上。”
越王问道:“蔺上卿何以认定寡人非食言不可?”
轩飞道:“上国藏龙卧虎却安于一隅,必是自有玄机不愿为外人道,今既撞见我等,定不肯轻易放归。方才城外,玄天君见钧天君势寡,唯恐生变便用计诱骗我等前来觐见,于大殿上部署重兵,更处心积虑骗取绝尘,意图瓮中捉鳖。越王足下以为此谋如何?”
苏越倒吸一口凉气,心下自责道:飞儿言之有理,我竟未曾留意此事,一门心思只顾眼前,倒忽略了大家的安危。事已至此,又该如何化解才是?
越王笑道:“如此,玄天君果然足智多谋。然敝国坐拥天落泉之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惧他人觊觎?”
轩飞道:“滴水不漏之人,岂能遗患?”
越王絮絮叨叨无非在拖延时间,好待你露出破绽一举颠覆局面。我的姑娘,别再和他搭话!苏越心里呐喊,面上却尽力将那焦灼不安压制下去,要知道他自己也身陷危局,十多把明晃晃的刀剑正对着他,同样在等待着猎物松懈。
越王却叹了口气:“上卿所言极是,寡人受教了。”又责备黄二道:“玄天君身为太傅竟也如此短浅,远不及上卿深思熟虑,寡人汗颜啊。”
黄二忙道:“微臣惭愧。”
越王道:“奈何君子一言九鼎,寡人既已出言应允,绝无反悔之理。来人,取药来。”
不消片刻,果然有小宫人呈了解药上来,那小婢子哪见过如此阵仗,直吓得牙颤腿软,一双眼睛四下飘忽,不知该看向何处。竹箫猝不及防突到宫人面前,继而流苏一扫将药瓶卷到半空,稳稳落在雁歌行手心,她顺势掂了掂,满满当当。
黄二道:“一日一丸,研磨成粉,分三次服用,至多三月即可痊愈。”
雁歌行道:“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黄二打趣道:“纵是假的,以‘上卿大人’的本事,还怕不能再来次‘窃符救赵’吗?”言罢又挥手撤去了殿中武力。
越王道:“正如上卿所言,苏侠士确已将绝尘交还,保管不力之过敝国自会承担,于情于理寡人都不会再向诸位索要。”
这越王倒也是个真君子。雁歌行想着,此事竟能圆满,真是多亏了笑笑。她扭头看了看苏越,却瞧见他剑眉紧锁,不曾有半点松懈。
“君无戏言。”越王的笑意中徒然覆上了一层冰霜,“上卿还有何见教?”
苏越忍不住上前一步,脚才刚动就遭到了轩飞的制止。
“你别过来。”
黄二见状便问道:“不知苏公子与上卿大人是何关系?”
雁歌行反问道:“与你何干?”
“自然相干。”黄二笑道,“谋反大罪,十恶之首,历朝历代可都是要诛九族的。”
“什么诛九族!”雁歌行瞠目结舌,争辩道,“越王明明已经同意放行……”
黄二打断道:“殿下的确已经放行,诸位尽可自行离去。然一码归一码,吾王可从未宽恕上卿大人的谋反犯上之罪哟。”
雁歌行道:“我们本非你族臣民,何来谋反之说?”
黄二笑道:“可她却是金口御封的上卿,别忘了,‘君无戏言’。”
“你们……你们……真够狡猾……”雁歌行词穷气短,显然已手足无措。
“她是我妻子!”苏越双眼里都要冒出火来,“清算之时记得别把我落下!”
“砚山!”墨冉不禁低声制止。
轩飞果然矢口否认:“我不是。”
苏越道:“你想要三书六聘还是明媒正礼?我若请得越王为媒,上卿大人可还有推脱之理?”
越王笑道:“大喜之事,寡人乐意效劳。”
轩飞的眼神显然已不如先前宁静,好在多年的磨练让她的身体早就习惯了全神贯注,攻守兼备的战姿依然不曾暴露半点破绽。“不要胡来,我一个人机会更大……”
“倘若失败了呢?”苏越高声质问。
轩飞答不上来。
苏越还是走到了她身边,他不似轩飞,并无力控制自己在这样的危机里保持镇定和理智。“我算不准你有几分把握能以一己之力与他一国君臣抗衡,我只知道,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风险,我也无法坐视你独自承担。何况此事本就因我而起,你岂能叫我置身事外?”
轩飞缄默了片刻,猛然收回剑来,青衣一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苏越后撤了三步,将绝尘物归原主,劈手又抽出了梁衣的佩剑横在面前,一扫百般顾虑,姣好的面容上又只剩下坚毅这一种表情。
几乎就在她动作的同时,四名如恶鬼般的黑衣死士从天而降,拦在了他们与王座之间,霎时将本就窒郁的空气压得更加密不透风。原来这就是刚才被喝退的“梁上君子”,墨冉与雁歌行相顾无言,直到此刻他们方略能想象轩飞在独面越王时顶着多大的压力。
“玄天君,依你之见,他二人与四勇士对阵,哪边的胜率要大些?”越王语气轻松,就像在等一出好戏开场。
黄二道:“微臣浅见,四勇士恐怕不敌。”
越王颔首道:“上卿果然智勇无双。”又问:“若是你与灏天君呢?”
黄二闻之粲然一笑,当即向越王行了个大礼,兴致勃勃地请命道:“微臣极愿一试!”
梁衣也迫切应道:“恳请殿下准许微臣将功补过,一雪前耻!”
越王思忖片刻,又道:“上卿绝代佳人,寡人欣赏尤甚,然不赦之罪又不可不究。这样吧,寡人便再给上卿一个机会。玄天君与灏天君是我越国一等一的高手,你二人若是能将他们击败,寡人就法外施恩,特赦你们无罪如何?”
九旒之后,越王尚且稚气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三分契合年龄的兴奋,仿佛只在这片刻,他才挣开了那“千年老妖精”的控制,做回了一个人间顽童。
而这一丝可贵的玩心简直就是苏越一行的救命稻草。
室内促狭,只怕打不过瘾。越王遂使一干人等鱼贯而出,又命人将兵器架抬上前来,道:“百越最精良的兵器皆在此处,任由上卿挑选。”
轩飞遂拣了把称手的短剑,这剑身开六面刃如霜雪,亦为百炼钢所制,其上有“鸿雁”二字,造型古朴别致,的确是稀世好兵。黄二笑道:“好眼力!此‘鸿雁’乃我族名匠善子遗作,堪称旷世绝响。然则兵短一分险增三分,上卿可想清楚了?”
“对付你足够了。”轩飞嗤之以鼻,聚气凝神排开架势,手中利剑寒光逼人。黄二悻悻道:“好吧好吧,可真是惹不起!”又对梁衣道:“梁大人,商量个事,上卿让给我,如何?”
梁衣哼道:“随便,我看哪个都不顺眼!”
“商量完了?”轩飞脚步轻移已突刺到黄二面前,黄二闪身避过,道一句“上卿见笑”,旋即起刀反扑,“仙人指路”直切而来。轩飞持剑缠滑,反转其力向下化解,黄二刀刃一转拦腰又攻。轩飞一脚飞踢借力翻到其左,挺剑直取鸠尾,黄二向后一让,“上步摘星”又迎上前去,轩飞虚晃一剑作势要挡,电光火石之间却忽然调转身形绕到黄二背后,反手持剑往其右肩削去。
唰的一声,剑锋挨着身体划过,恰似雁影掠碎平湖,鹤唳刺破苍穹。黄二震撼难当,一时间甚至满耳满心都充斥着那剑尖割裂衣裳纤维发出的微渺而残忍的呲呲爆响。
但他深知自己确实躲过了这一击,丝毫无损的外衣也证实了他的判断非虚。他幡然领悟击中他的竟是剑意——填满了死寂的剑意,那如凛风过境万物皆枯般的死寂诱生出了幻觉,恐惧轻易将其放大到了极致,方造就了刚才惊心动魄的瞬间。
一个小姑娘的剑意里竟会带着这惊人的死亡之息,看来出身非同一般啊!
也难怪敢当庭挟君。黄二想着,回过身来重新审视了她一番,微微眯起的眼里流淌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好狠哟!”
轩飞道:“莫不是想求我手下留情?”
“咦?可以吗?”黄二笑道。
“缴械不杀!”轩飞玉腕一绕,剑又追上前来。
“上卿厚爱。”黄二挥刀分去剑劲,后撤半步腾空而起,虚使两招紧接一记“古月沉江”缠头一绕向轩飞面门砍去:“黄某谢过了!”
交手近百回合,黄二心下也难免嘀咕:这小姑娘剑路诡谲,有剑无招不着边际,理当撩剑却接以劈挂,合该格挡却犯险突刺,处处与上乘套路大相径庭,看似无章可循,可配合起她绝佳的身法专攻对手破绽,真叫人心惊胆战措手不及。若非我多吃了几年皇粮,今日还不知将如何收场!
轩飞却也思量道:我所长在于暗杀突袭,并不擅持久对决。此人功力浑厚后劲十足,内力上胜过我不少,百来回合下来也隐约摸清了我的底细,拆招愈发流利自若,依此情形只怕不出五十招我便优势尽失,再难与之抗衡。
这边旗鼓相当,那边苏越和梁衣也打得难舍难分。梁衣使得一手凌厉的越女剑法,浏漓顿挫雷厉风行。苏越以和光同尘剑法应之,韬光养晦不露锋芒。眼见着梁衣急进,苏越自知身法不敌便着意以不变应万变,如此梁衣身形虽快却是偷不到他一招半式。
“怎么,拿着传世名剑,却只会防守不成?”
梁衣久攻不下,自然想到了激将。
可惜苏越不为所动,只回应道:“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梁衣冷笑,寒剑如蛇穿过苏越耳边,他矮身躲开,不料那剑招已老梁衣却不急于收回,而是近身双手持握竟将那剑权当作刀劈砍。苏越大吃一惊急急后撤,梁衣紧追不舍,剑道刚猛变刺为斫,一时竟攻得苏越应接不暇防不胜防。
只数招之后苏越却自信一笑,这耳目一新的打法叫他醍醐灌顶:你能以剑代刀,我怎就不能以指为剑?梁衣近身攻来,苏越举剑接下却不避让,反而向前半步右手两指直图其咽,硬是用指打出了那招“白蛇吐信”。梁衣始料不及,一时匆忙回防竟也乱了心神。
这四人各有千秋,此番又皆兵行险招,叫旁人看得惊心动魄目不转睛。激战正酣,只见黄二持刀抹向轩飞,轩飞虽极力挡下但已显气力不足,黄二暗喜,眼急手快再全力猛劈下去,轩飞被迫再防,不料这力道之大竟震得她双手酥麻重心失衡,踉跄后退几步方才站稳。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下,内息显然已趋涣散。
但只一瞬,轩飞又再度架起短剑,蓄势待发。
好顽强的姑娘!黄二由衷叹道。
苏越猝然变招将梁衣击退,快步移到轩飞身边窃语道:“我有对策,你用折柳剑法。”
苏家剑法向来不传外人,轩飞有些犹豫。
“大难当头,取胜要紧!”苏越说罢,又附耳低语了两句,折身返回战局。
轩飞也重新聚气凝神,剑波涌动正是那招雁度阳关。黄二举刀接招,无奈笑道:“还打?我都累了!”
轩飞哼道:“便长眠如何?”
黄二只得回道:“受命于君,不敢、不敢。”
轩飞的“箫传孤馆”方使到一半处,黄二正要反击,她却突然向右一滑,一支飞刀脱手,猝不及防取梁衣而去,梁衣正遭压制,欲防已慢了半拍,只得纵足起跳向后飘去。鸿雁毫不犹豫又削向黄二,苏越将剑换到右手亦猛攻向他,居然将那招箫传孤馆从尾到头整个颠倒使来,黄二万分错愕,仓促间竟无法分心应对,只这一个破绽,鸿雁已停在了他的喉前。
“好!”越王不由拊掌称赞。
“好……”黄二也不禁喃喃自语。
鸿雁猛然随着手臂往下掉落,轩飞深深喘了几口气,扎开马步,依然是备战的姿态,但就这光景,淋漓大汗却已不可遏制地遍覆了她全身。
“上卿果然不负寡人之望。”越王道,“玄天君、灏天君,二位可还服气?”
黄二和梁衣道:“微臣心悦诚服。”
越王高深莫测的眼神盯得人头皮发麻,轩飞生硬地收了剑,一把丢还给黄二,漠然问道:“我们可以走了?”
越王笑了一声,款款步下台阶站到了她面前,道:“阁下乃我百越特册上卿,官居九天之上,他们怎么敢随意答话?”
根本没人能揣测出他这句话的所有涵义,轩飞只怕又多出些难办的“君无戏言”,遂抢先说道:“我无意为官,请越王放行。”
越王又问道:“苏侠士呢?”
苏越道:“小可才疏学浅,但愿归家伺奉双亲。”
越王露出几分遗憾,还是豁达说道:“既如此,寡人当不强求。上宾远道而来,寡人尚未尽地主之谊,还请诸位多留一日共进筵席,以免日后传出,显得我百越小气。”
推脱不得,苏越只好拜谢道:“越王厚爱,草民等恭敬不如从命。”
整个王宫的气氛刹那间从山雨欲来变作了霁风朗月,一时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宫人过来引路,邀来客前去歇息,围观人群渐渐散去,各归其位,梁衣这才走到黄二身边,低语道:“玄天,我想你不会故意放水吧?”
黄二道:“梁大人莫要小看了我,对于打架,黄某可从来都是认真的。”
梁衣意味深长地道:“小心不要认真过了头。”
黄二笑道:“梁大人多虑了。”又自语道:“反正输赢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