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等到船划到了河心，河面如同镜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四周静悄无言，只听到船桨划动水面的声音，风儿轻软地听着。
林庭风看着叶文玉，突然审慎地说道：“我不是之前和你说，我有话对你说吗，我现在打算说了。”他说这话时盯着她，有一种猎人盯着猎物的感觉。
叶文玉呆了，继而脑子里嗡嗡作响，一颗心疯狂跳动，她正襟危坐，收了旖旎的情思，红潮上脸，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林庭风，四周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
摊牌的时候终于到了！
他挑这个时机谈话，真是太聪明了！她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她立马觉得自己处在一种劣境，一种很被动的情境里。
她恨恨地想，每次都是他占优势！
什么时候她能占优势呢，可能要下辈子吧。
对于叶文玉来说，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只能沉默，以静待动，可是因为紧张，她的双手在身后紧紧地握在一起，手指甲掐进肉里，指端一片暗红色，那是因为用力过猛，所有的血都集中到指端的缘故。
四周很安静，船儿在康河的水面上静静地走着，水面泛起轻轻的涟漪，远处是尖尖的教堂顶，还有一下又一下缓慢的钟声。
叶文玉因为紧张，全身的肌肉已经崩得僵硬，下巴变成方形，瞳孔缩小成一个小黑点，但是她努力装作闲适的样子，虽然她知道，也许她强装的轻松，在林庭风的眼里，只是徒增笑料，但是不管了，至少这样，她的自尊，在她的自以为是保全了。
她仿佛看到有一根发亮的弦，她的双肩在瑟瑟地颤抖。
林庭风笑了一下，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笑她，他缓缓地说道：“船夫不会中文。”
叶文玉愣了一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言下之意是他们今天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吗？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是叫她放心吗？害怕伤她自尊吗？
如果是爱的话，恐怕不会介意全世界知道，然后笑着大方地收下祝福吧，林庭风的语气，仿佛接下来，他不是向她表白，而是要秘密地告诉他一个策划很久的阴谋，他在缓缓地剥开一枚毒药的糖衣？一个早就布局好的大骗局？
思及此，叶文玉的内心升起一阵惶恐，寒意从她的后背升起，内心迷雾成团，她放在身后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但愿老天垂怜，是好的结局！她苦了太久，不想再回到从前的生活，她不奢望未来在林庭风的庇护下锦衣玉食，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太太生活，但是她希望他对她有几分真心。
爱，希望他能像她一样，爱她，爱想要有回声，而不是一个人在内心深处建城堡。
她低下头，合上眼睛，在摇晃的船心，默默地祈祷。
林庭风呢，看到叶文玉微微发抖的双肩以及突然垂下的头，还有诚心祝祷的秀美面孔，他突然沉默了。
罪恶感，如水漫溢。
他心想，她在祈祷，将命运交付于神灵，她没有将她的余生交付于他，所以，可以推断她是不信任他的，尽管她喜欢他。
林庭风心想，丫头，你在默默祈祷时，我也向上苍祈祷呢，祈祷你对我也有一分真心，哪怕是一点点，只要是真心就好。
付出这么多，他只是为了得到一点点真心，在这个名利夹持的社会里，有一个能对他真心。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静寂如海，四月的阳光晒在身上，空气渐渐起了热浪，叶文玉不知道自己虔诚地祈祷了多少遍，她洁白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林庭风终于开口了，他凝视着叶文玉，缓缓地说道：“我喜欢你。”
什么？！叶文玉猛地身子一僵，他的声音很轻，听在她的耳朵里，却如雷霆阵阵。
他终于向她告白了！她有没有听错，她的身子僵硬得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内心却有狂喜，震惊，意外，狐疑，甜美，各种情绪错综复杂地在一起，她希望能够听他再说一遍，以此证明，她之前听到的他的告白不是幻觉。
往事如同彩蝶，在她的心头忽上忽下的飞舞，从前的种种，如同镜象，在她的脑海里仿佛万花筒一般的快速转动着，耳朵里仿佛响起细细的音乐，他冷漠如扑克牌的脸，他禁欲般拒绝接触的手，他突然消失几个月，一切的一切，如果说他喜欢她，那么，只能说他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太好了。
这是一个城府似庭院深深，深几许的男人啊。
叶文玉仍然没有抬头看林庭风，她因为不相信，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激动和狂喜，虽然内心被甜蜜充塞，她害怕她抬头与他四目相接时，眼里的亮光会出卖她内心的狂喜。
她的身体仿佛处在高烧的状态，忽冷忽热，双肩瑟瑟发抖。脸上像火一样的烫人，可是双手却似冰块般冷。
林庭风看到叶文玉对于他的告白没有回应，不由有些失望，他好像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主动说过喜欢，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次感情已经让他付出太多。
精明的他，决定这一次一定要成功，如果天算不如人算，失败了，那么，他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感情好像是最赔本的买卖，一个人最不明智的做法，就是将一颗真心全部掏出来。
他的脸仍然风平浪静，默默地轻轻地问道：“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叶文玉身子又一僵，恍惚间明白过来，她的内心掠过一阵暖流，在两个人谈话时，一开场，他先向她告白，坦诚他喜欢她，应该是出于一种绅士风度，还有出于她作为一个贫女，处在劣势地位的保护，好让她安心。
他还是细致体贴的，像绅士一样。他可以做得更藏奸一点，但是他没有，这说明他心里是有她的。
叶文玉抬起头来，一双宝光灿烂的大眼看着林庭风，林庭风面孔有一些发热，不过他仍然带着笑意凝视着她。她明白了他刚才说话先后的意思，她的大眼里有笑意和感激，他喜欢她的聪明，从初见就知道了，她没有让他失望。
眼里的笑意又浓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