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聊了许久,何授也主动告知了他的出身来历,这是建立私谊的态度了。大家都是军中汉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看的顺眼了,自然会交好,都是在尸山血海里厮混,有个可信的人可以依靠,说不准就会在关键时候救你一命。
何授对赵宽的态度从最初的厌恶,到平淡,再到阳翟之战中的欣赏,一直到如今的拉拢和建交,等于是彻底扭转了对赵宽的感官。也代表了赵宽在皇甫嵩的军中逐渐站稳了脚跟,并有了一点点人脉。
何授,司隶校尉部弘农郡良家子,只是娘家有个亲戚在弘农高门杨氏二房里任个管事,辗转请托方在军中谋个出身。弘农杨氏是当朝名望最高的清流世家门阀望族,始祖杨敞在前汉昭帝时任宰相、安平侯,又从第五世杨震、第六世杨秉,直到如今的第八世杨彪,均曾为太尉,号称“四世三公”。既有些杨氏背景,他自己也还算争气,才渐渐在军中立足,慢慢爬上如今的地位。虽说是武职,比不上文官清流,但一营校尉,也是比三百石的官身,说出去也足以光宗耀祖了。
赵宽是个善于交际的,说话行事分寸把捏的极好,两人越聊越投机,从家世聊到朝中人事变迁,再聊到军中各派各系,又说了些带兵的心得体会,让何授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直至日暮时分,方才放赵宽回营。
皇甫嵩的大军在平丘一直驻扎休整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月里,赵宽花了极大的精力对本曲亲卫士卒进行了严苛的整训。站军姿是基础,还加入了队列操演、伏地挺身、引体向上、蛙跳、攀爬、长枪拼刺、大刀劈砍以及弓箭射击等等十几类项目,他对士卒个体的武勇并不看重,反而对屯、队、什、伍这些集体单位的协调作战能力非常重视。
他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将士卒以队或什为单位,按以上项目来进行对抗比赛,并统计分数,分数最高的单位享受优先用膳优先洗漱等待遇,对于分数最低的单位则进行最后用膳、清洁营房等惩罚性措施。这样一来,为了提高整个队伍的成绩,不被他人耻笑,队长或什长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来提高队伍内部的凝聚力,弥补队伍的短板,携手共进。时间一长,集体观念便会深植人心。
赵宽的训练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过半月的时间,整个曲的气质便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士卒们坐卧行止刚劲有力英姿飒爽,体质明显改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队伍之间的协调作战能力显著加强,彼此配合更加融洽默契;集体观念非常浓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士卒之间培育出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感,坚信“当自己奋死向前的时候,一定会有袍泽在身后默默守护着我的后背”。
这种变化非常的明显,赵宽这个曲的士卒看起来就是与别的营头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别人却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们似乎更加的斗志昂扬、更加的朝气蓬勃、更加的彪悍精干。当然,赵宽一个曲,满员编制也不过两百人,放在整个大军之内,不过是大树中的一片绿叶而已,哪怕这片绿叶再如何鲜艳亮丽,也影响不了全局。
八月初,皇甫嵩在中军大帐内连续召开了几天的军议。各营将官在中军帐内进进出出,民夫粮秣调动频繁,军议进行的第二日,甲营便先行拔营督运着一批粮草北上了,随行的还有一曲骑卒和中军几个参军。即便是最愚笨的人也知道,这是又要开始打仗了。
果然,到了军议的第四日,除了戊戌两营之外,皇甫嵩全军而动,以强行军的速度迅速渡过濮水进抵濮阳城,其余人马兵分三路,一部自濮阳一路向北扫荡至内黄,然后折返南下到南乐,构筑内黄至南乐一线的清剿区;一部东进到甄城,然后北上扫荡至范县,再折回向西到秦亭,构筑范县至秦亭的清剿区;第三路由甲、丁两营和中军构成,一路缓缓向北推进,戊戌两营押运粮草随后跟进,一路向上清剿。
在半个月的休整期间,探马斥候早已将东郡黄巾贼的分布摸的清清楚楚:内黄至南乐一线,范县至秦亭一线的黄巾军少而疏,盘踞于山野密林,以打家劫舍为主,近乎于占山为王的流寇,只不过脑袋上裹着同样的黄巾而已,实质上并不接受东郡渠帅卜已的直接统辖与约束,最多算是外围人员。这些山贼流寇性质的黄巾军为祸不深,但遗祸不浅,若是放任自流,即便卜已的黄巾主力被歼灭,也容易在这些流寇中死灰复燃重新壮大起来,所以必须花精力和时间去清剿。东郡的黄巾主力约四万余人在渠帅卜已的率领下真正活跃和盘踞的地点在以阳谷为中心,秦亭以北、东阿以西的黄河两岸广大平原地区,势力范围主要集中在阳谷、莘县、东武阳等城。
故而,皇甫嵩的策略就是以少量兵马清剿外围黄巾军流寇,自己率领主力部队平推过去,直接与卜已硬碰硬。卜已兵力虽多,但分城据守,四万余人几个城一分,真正的实力反不如官军强。这只是从兵力数目来论,若再从装备、训练和战略战术上论,更是没法比较。
只要粮道不被切断,皇甫嵩很有信心轻松荡平东郡卜已部黄巾主力。所以,他非常持重的以戊戌两营的兵力在后方维持粮道。
大军三路齐出,其余两路不用多说,扫荡任务极其轻松,以两三千的兵力去对付几百人、最多千人的一股股山贼流寇,几乎就是行军拉练一般,在斥候的带领下,跑到地头后刚刚摆出阵型,大部分贼寇便举手纳降,即便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多费些手脚和力气的事,没有丝毫难度。只有皇甫嵩带领着的官军主力,一路北行极为谨慎,甲营鲍参部作为先锋,前突五十里,与斥候营一起共同控制行军节奏,绞杀一切窥探官军行动的敌军斥候和小股部队。
也不知是皇甫嵩过于谨慎,还是卜已实在不是个打仗的材料,官军主力离开濮阳行军已过七天,前锋鲍参部一直推进到秦亭以北了,竟还没遇到一个黄巾军的斥候。弄得鲍参自己都有些疑神疑鬼起来,是不是中了黄巾贼什么阴谋诡计?每日都派人向皇甫嵩询问,是否继续一路北上。
直到第八天午后,在离阳谷城一百多里的陈集镇郊野,才迎面撞上了一股约五百名左右的黄巾军。这股黄巾军大概是刚刚自陈集镇打完秋风准备回阳谷城,押着十几辆驴车,上面堆满了米粮物资,后面还赶着数十头猪羊,一行浩浩荡荡地出了陈集镇,刚刚沿着大道走了半个时辰,便被鲍参部包了饺子,一个不漏地全部落网。却原来他们在陈集镇上鸡飞狗跳大肆搜刮的动静早就被官军斥候们探知,鲍参便悄然绕过陈集镇,在北去的路上设伏,果然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免走漏消息,鲍参仅留了敌军十余名匪首,其余贼军驱赶至山野偏僻之处尽数格杀掩埋,只取了首级记作军功。黄巾军从陈集镇搜刮来的粮秣猪羊之物,自然被他充作军资,其他浮财登记造册,连同俘虏一道连夜派了士卒运回后方皇甫嵩中军大营。
通过对俘虏的审讯,再印证之前斥候打探来的消息,皇甫嵩大致掌握了卜已军中的状况。
与波才部相同的是,卜已部黄巾军的骨干力量还是以太平道信众为基础,涵盖着东郡中北部各县的浪荡儿、豪侠、无田产的佃户和被裹挟从贼的平民百姓。不同之处在于,卜已手中有一支一千多人的精锐,全部由矿场的矿工组成,悍不畏死勇不可当,是卜已手中的王牌部队。
卜已本是东郡工曹下辖的铜铁矿矿场管事出身,铜铁矿的开采和运营名义上是官营,但实际上掌控在洛阳西园派遣到各州郡的“采买使”宦官手中,成了皇帝刘宏收刮钱财的对象。这些宦官对矿场的剥削与压迫极其狠毒,丝毫不在乎人命,只在乎产出。而卜已虽说是矿场管事,在这些宦官的眼中,比一条狗的地位也高不了多少,稍不如意便是几鞭子抽下来。两年前,矿场内塌了两条矿道,死了一百多矿工,导致当月产出下降了半成,东郡采买使太监以监管不力为名,将卜已杖责八十,家产全数没收冲抵,还要发卖了他的妻儿为奴。若不是他与张角的徒弟马元义相熟,通过马元义打通中常侍夏珲的关节,从京师请了一道赦令下来,只怕不但妻儿保不住,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交代在那采买使手中。自那以后,卜已便随着马元义入了太平道,刻意经营、拉拢和组织矿场内的矿工,并以此为基干传道,将影响力扩散到周边各县,最终成了一方渠帅。
太平道起事之后,卜已迅速将矿场内的矿工组织武装起来,攻府破县,以阳谷城为中心四处出击,除了南下濮阳时,在濮阳坚城下碰了一鼻子灰之外,大半个东郡都落入他的囊中,势力鼎盛时期,总兵力高达七万余人。
只是在五月中旬时,卜已军中突然起了内讧。平城豪侠出身的一位黄巾头目翟成,不满卜已待自己的嫡系精锐太厚,赏罚不公,私下联结了各派系五支营头,一同举兵攻击卜已,意欲用武力解决卜已的领导地位。谁知卜已早有防范,再加上他的那支矿工精锐确实作战能力超乎寻常的厉害,双方火并之后,反被卜已打得七零八落,落荒四散而逃,翟成更是命丧火并之中。
卜已虽然赢了这一场火并,自身实力却也大损,逃散的士卒便有近两万人,死伤也高达七千多人。
更令人痛心的是,卜已在军中的威望也随之大减,很多非嫡系营头慢慢跟他保持了距离,听调不听宣,对待一些命令阳奉阴违,有些各行其是起来。
尤其是颖川、汝南和陈国三郡之地被皇甫嵩和朱隽平定的消息传来以后,整个军中都弥漫着一种悲观的情绪,各营头的逃兵也越来越多,看好太平道能成事的人却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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