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便见到铁五与雷碳联袂而至。赵宽迎上前去,问道:“情况如何?”
铁五皱眉道:“我们分成四组人去察勘,发现有两条小道七拐八弯地,最终还是通到集市的街道上,还有两条小道似乎直通码头,不过这两条小道远远地都看到了有贼军的踪迹,我们也不敢继续往前探,只能回头。”
“确定能通向码头?”赵宽认真问道。
铁五犹豫了一下,道:“瞧着方位绝不会错,但没有探到底,我也不敢打保票。”
小道若是有人巡守,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码头便有些难了。可就这么回去,却又心有不甘。
赵宽沉吟片刻,唤过两位屯长,道:“看来偷袭敌军后路的法子行不通。你们先带队回去,我和铁五他们再去探一探……”
再去探一探?什么意思?两位屯长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说道:“军侯的意思是就你们几个去抄他们后路?那怎么行?岂不是去送死?万万不可。”
赵宽摆了摆手,笑道:“怎会去送死?我们几人出身于黄巾军,他们的行事作风都还算熟悉,随便从地上尸首捡件衣裳换了,便能混进去。我们就是去摸摸情况,没什么大碍的,尽管放心。”
那屯长不禁急道:“我们现在回去也是有功无过,军侯又何须冒险?”
赵宽冷笑道:“有功无过?韩司马方才是怎么做的你们也看见了。为了求生,我才领着你们进了这巷子,即便如此,还是折损了三十多位弟兄。若拿不出一点像样的功绩出来,只怕韩司马会在我们头上按上个畏战逃避的帽子!”
一提起韩高,两位屯长不由都愤慨起来。不顾形势凶险,强令一曲步卒孤军深入敌境,这是要多么丧心病狂才能做得出这等事来?虽说带队主官有临战决断之权,可这般不顾惜士卒性命的乱命,实在是令人心寒彻骨。
另一位屯长怒道:“不用怕他,今天这事便是闹到皇甫公账前,我们也能分说个明白。让我们这一曲顶在前头独自冲击敌军,他韩高还有脸说我们畏战?”
赵宽嘿嘿一笑,道:“谁说是我们一曲顶在前头?他韩司马不是带着人在后面给我们压阵么?”
两位屯长一想,韩高确实是带着几百人跟在身后,可问题是哪怕是最危急最凶险的时刻,也没见韩高带人上来帮忙啊!
“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两位屯长懊恼地一拍大腿,气恨难平。他们深知,以当时的情况也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其中的凶险,而韩高却有大把托词掩饰他的险恶行为。排兵布阵本就是韩高的职权,前队未崩溃,后队大可不必上去接应;前队崩溃了,为了避免扩大战损,后队更应该退守。只要他带着人出现在那里,那么正说反说,便都是他的道理。
天理?这世道若有天理,何至于乱成这般田地?生逢乱世,就别妄想着还有天理这回事。
这本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赵宽心内冷笑,却宽慰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别想那么多,活着便好。你们先带着剩下的兄弟回归建制,我与铁五他们去去便回。”
一位屯长急道:“军侯,若是一定要去,我们便都去。怎能让你们几位单独去冒险。”
“不成,他们有人巡守,就我们三五人,还能蒙混过去,人多了,他们必定起疑。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会蛮干,若事不可为,必定回头。”赵宽断然拒绝道。
那两位屯长还要再劝,赵宽却黑下脸来,道:“这是军令,不得违抗。你们快快出去回归建制。”
两位屯长无奈,只得答应了,带着剩下士卒依依与赵宽等人道别,回头慢慢向巷道口方向离去。
目送大队士卒远去,剩下的铁五、童树和雷碳三人围了过来,问赵宽道:“宽哥儿,我们真的要冒险去摸黄巾军么?”
赵宽将三人拉在一起,悄声道:“方才他们都在,有些话我不能说,现在这里就我们几个老兄弟,我就实说了,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掂量。”
铁五三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宽哥儿,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们听着。”
赵宽眼中满是狠厉之色,道:“也不知我究竟哪里得罪了韩高,直娘贼的韩高竟想弄死我们。今日是运气好,临时让我想到个主意带着大家躲进巷子里,才算逃过一劫,可日后若是再碰上这种事,谁敢指望次次都躲的过。只有千日做贼,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般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何能过?”
“宽哥儿的意思是我们叛了官军,依旧去当黄巾军?”铁五兴奋道。他是个不愿受约束的性子,官军纪律深严,拘得他很是不耐,若不是赵宽等人在这里,他早就不愿呆在军中受苦了。
“胡吣什么疯话?这黄巾军都快被逼着跳河了,还去当黄巾军?傻不傻?”雷碳狠狠地拍了一下铁五的脑袋。
铁五一想也是,伸了伸舌头,嘻嘻笑起来。
赵宽笑道:“雷叔说的对,我们是要求活,可不是去求死。黄巾军已是末路穷途,自然没有再叛过去的道理。但是,继续受制于韩高,让他拿我们当炮灰来使,我们也一样没有活路……”
“炮……炮灰是什么东西?”铁五插嘴问道。
呃,说漏嘴了。赵宽张了张嘴,支吾道:“就是当垫背的弃子的意思。别打岔,听我说。当黄巾军是死路一条,在韩高手下当官军,还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要么立个大功,居于韩高之上或者离开韩高这一部,要么就亡命潜逃,离开军营另谋生路。”
“另谋生路?谋什么生路?”童树问道。
“天下之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个以后再说。”赵宽顿了顿,又道,“我估摸着,韩高只不过对我一个人有敌意,与你们无关。所以,究竟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干,全凭你们自己。若是不愿跟我冒险,现在走也还来得及。”
“宽哥儿说的什么话,我们几兄弟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自然是跟着你一起干的。童树,雷叔,你们说呢?”铁五断然道。
“自然是生死都在一起。”童树和雷碳也纷纷附和道。
赵宽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所以我才将这番心思跟你们说。我的打算是,先乔装打扮成黄巾军混入其中,相机行事,若有幸趁着官军大举围攻时的混乱局面斩杀一两名匪首的头颅,那我们便是大功告成。可万一不能如愿,那便要连夜潜逃了。继续在韩高手下当兵,迟早会死。”
“为何要连夜潜逃?回了军营之后再悄悄瞅个机会逃跑,不是更好么?”童树问道。
赵宽摇了摇头,道:“不成的,那就是逃卒了,人人得而诛之。我们的籍贯已造册在案,当了逃卒,这辈子都要过亡命天涯的日子,更会连累家乡父老。万一事有不谐,只有趁乱消失在今夜,让旁人误以为我们已葬身在乱军之中,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雷碳叹了口气,道:“满以为投了官军,我们都会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没想到最终还是要亡命天涯。这天杀的世道,就是不愿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雷叔也莫要气馁,万一我们运气好,立了大功呢?”赵宽宽慰道。
铁五却哼地一声,道:“当了官军也没什么好的,给这帮官老爷卖命不说,处处都要讲规矩讲阶级,官大一级就压死人。还不如逃了出去,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种田放牛,还活的自由自在一些。”
“又说胡话。你也不瞧瞧,如今这世道可还有一片乐土?山清水秀,种田放牛,做什么好梦呢?”雷碳骂道。
赵宽却自信满满地笑道:“没有乐土,我们也可以自己建造一片乐土。雷叔,哪怕这世道再坏,我还真不信凭我们的本事,不能活出一个样来。黄巾军我们混过,官军我们也混过,依靠别人终究还是不成的。做人,就要靠自己。”
“宽哥儿说的对!做人,就要靠自己!”铁五和童树一齐喊道。
雷碳伸手拍了拍铁五与童树的脑袋,道:“靠自己,靠自己……这道理还用得着你们来教我么?”
赵宽哈哈笑着拦住了雷碳,道:“好了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乔装混入黄巾军之后再作打算。记住,没我的号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我们是要求生,可不是去搏命。另外,大家一定要聚在一起,乱军之中一旦走散,再要找人可不容易。假如真的走散了,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回到这里集合,可别一个人在外面乱闯。”
三人点头答应了,与赵宽分散开来,各自寻了一个身材与自己相近的黄巾军死尸,剥了他们的衣裳换上,又在脑袋上裹了黄巾,便又嘻嘻哈哈地回到原地。
此时巷道外的集市上已经杀声一片,震耳欲聋地马蹄声如惊雷滚滚,想来是官军主力已经杀了进来,而天色已经慢慢阴暗下来,暮色蔼蔼。
“铁五,快点带路,再迟一些,官军可就要攻到码头了。”赵宽再次检查了一遍各自身上的装束,觉得没啥破绽,便让铁五在前头带路。
四人沿着巷道往前奔,待即将到底时,在铁五的带领下往右一拐,窜入一条更为狭窄,仅容两人并肩同行的夹壁小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