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出来后,湘云探春也跟着出来。黛玉道:“我方才经过藕香榭,见着那四周荷花均枯败不堪,一时竟觉有些感伤,便想着,我们何不来个以诗会友,以诗会物,成立一社,将这满园子的风光我们做成诗来,也不枉它们来了着一遭;或咏物、或咏人、或七言、或五言、或词令。等宝姐姐好些了,便也邀她入社,你们觉得呢?”
湘云听罢,两眼都发亮,拍手称好。“这主意甚是巧,你竟想了这出,妙,最是妙。”
探春笑罢,也拍手叫好,道:“我原也早有这主意,只是时时不提,竟终究也不成,林姐姐这一提,倒真真是提了一醒,果真极好的,我们快叫了宝哥哥出来,偏生他平日里主意最多。”
“那改日我们便下帖邀人,大家意下如何?”黛玉素日知道湘云性子直,见她如今这般,便也知道她必是已经好了,只是这探丫头,原本是她的主意,心中倒真真有些对不住她了。
“好啊,你们有这样好玩的事,竟都不叫上我。”宝玉听罢,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湘云见宝玉如此,笑道:“定是不会少了二哥哥,这不,有的顽了,刚要叫了你出来,你自己等不住倒是先出来了。”
大家皆笑了一回。湘云便问:“二哥哥,可有什么主意?”
宝玉听罢,认真的想了一回,“即要成社,如你们所说,我们就要定个日子,莫说改日了,这便都是空谈。明日,明日便下帖子邀人,后日就开一社,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皆点头认可。
“还有一事,此事既是林妹妹先提了出来的,那明日我们邀人,我做东道,后日便在潇湘馆先开一社如何?”
众人皆拍手叫好,黛玉也跟着笑着。只探春想了想摇摇头拍手笑道:“我看不如后日我们都聚到藕香榭去,林姐姐既是在那地想出来的,理当先在那开一社,也算回了那满池荷花一个礼。”
“极好,极好,就是这个理。”宝玉赞道。
湘云笑罢,“那明日我们一起去看看众姊妹,顺带邀她们入社。”
说罢,又笑了一回,各自就散了,湘云依旧跟着黛玉睡,两人结伴而行。
行至一半,只见湘云拉着黛玉回到藕香榭,晚间,见着景致甚是凄凉,心中不免伤感起来:“林姐姐,我那日说你,你真不气?”
黛玉听罢,便知是宝玉调停那事,便笑道:“原是不气的,倒是那个呆子事后拿我当人情,反惹得都不高兴,我说他是无事忙,你觉的怎么样?”
湘云听罢大笑道:“这小名儿取的合情合理,当真是别致,跟二哥哥倒真是极配的。”
“现下天也晚了,晚间这地冷,我们也该回了,边走着边说罢。”
湘云答应着,心下对黛玉的看法,却大有改观。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已到了潇湘门外,正巧,见左手紫鹃手握着鹤氅大衣,右手提着小灯笼正欲外出。
黛玉忙道:“这么晚了,不是说了,不用出来。”
“我才见姑娘外头只披了件银鼠坎肩,现下晚了,我怕外头冷,一会着了寒,便想拿件鹤氅大衣送去。”紫鹃又见湘云在身旁,便又说:“姑娘快进来,外面冷。”又一面叫道:“雪雁,快沏茶,让姑娘们暖暖身子。”
湘云笑着道:“还是紫鹃姐姐知道疼人。”
晚间,喝了杯热茶,紫鹃便伺候黛玉湘云睡下,湘云自觉身子乏,明日又想早早起,邀众人入社,不觉得早早的睡下了,只剩下黛玉,因午间睡了一回,正辗转着睡不着。
突然湘云一个转身,将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黛玉看着湘云笑着笑着,不觉又伤心起来‘这丫头可怜见的,嫁的不是一好人家,每每来到园子里,什么话也不肯讲,只是面上乐着,心里却只怕是苦着,我现下这样自身也难保,即使是有心也无力。’
我心知,‘薛姨妈阴险自私,早知我与宝玉有情,整日我的儿,我的儿挂在嘴边,拿我和宝玉打趣,哪知后来,恨不能落井下石,前世我竟信她,认她做了干妈。倒真是自己瞎了眼,不怪别人。
只是宝钗的冷血无情,我竟不知,把她当亲姊妹一般待。自己病重之间,我道紫鹃为何认定我与宝玉之事,一味劝慰,原是她事先求了宝钗去,要薛姨妈替我与老祖宗说亲,不曾想宝钗因薛蟠之事,竟没了选秀的资格,自然是不能替我言语,一门心思为自己圆了金玉之说,倒真真是造化弄人。
舅母虽对自己无过,却万万是不喜自己,虽是信佛之人,整日斋戒念经,却手段凶横,想来,先是金钏儿投井、再是晴雯之死、芳官出家等等等等,皆是她一手所促。现如今对我这般,只怕老太太疼我,她顾忌老太太,是不敢对我怎样的。’
至于宝玉,前世情,今生孽,她们,我方可以防着,可,宝玉呢?’
黛玉想罢,微微叹了口气,我现在是孤身一人寄人篱下,空有想改变命运的心,却也是满心无力。
惟今之际,只有自己保自己。一是要在贾府外边置办田地几亩供我今后是生活必是不可少的;一是这贾府必要肯为我办事之人。
奈何父亲已故,林府如今算是散了,如若不然,我只回去便是。却不曾想就连府邸也被抵押,琏二表哥那趟去,哪还有我林家什么事?定是将全数财产都运回贾府,对外只说是我的嫁妆,也无人敢说一个字,可怜老太太竟默认了,想来这般对我好,真不知是真心几分,实意几分,虚情几分,假意几分?
紫鹃?紫鹃虽与我极好,可奈何本家在这,自己林家带来的,雪雁现下太小,不成事,嬷嬷如今上了年纪,也不成事,想来我身边能信任之人也只有紫鹃了,我虽素日信她。但凡此次赌注都压在她身上若成,便安乐、若不成,那我这一遭岂不白走?黛玉想罢,心中不免徒添悲伤,这大观园,竟无自己可用一人?
话说薛姨妈这边,与贾母唠了一回嗑,便也回去了,见着宝钗房里还亮着,心里想着,这丫头,这会子还不睡,怕是还在绣着,赶明儿假病成真倒真真是不好了。
想着,便轻扣了门,推了进去。
宝钗见到便笑着说:“妈,回来了?老太太那怎么样。”
薛姨妈笑着说:“快别绣了,这会子都多晚了,小心伤到身子。”
“不忙,我收起来便是了,您也该早些时候回来才是。”
“难得今天老太太高兴,我多坐了会,老太太听说你病了,只道是病走如抽丝,还非遣鸳鸯拿了她平日里吃的上等人参叫我给你去。”
宝钗听罢笑道:“老太太倒是还费心了。”
薛姨妈冷笑道:“这原是她的好意,倒真真叫我看出是心偏,前些日子,只说林丫头病了,竟巴巴的叫来王太医来,就差把自己的那些药膳子全搬了去,那林丫头又不是头回病了,还指着她这样上心。这到你身上倒好,却只用这捞什件打发便完了。”
宝钗听罢忙起身开了门四下瞧了瞧,又关上门道:“你说这话,原是为了我不平,但这毕竟是贾府,那颦儿毕竟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说话我们也得度量着些,这隔墙有耳,叫人听了去,当咱们是什么了?”
“只你小心,这些我自当知道,方才进来之前,便命香菱遣那些丫鬟睡去了,只说今晚无须伺候,让她们早些睡,那些个小蹄子,现在指不定在哪高兴去。”
宝钗听了方才安下心:“还是小心为上。”
“那你早些睡,我也该休息去了。”薛姨妈刚走到门口,又笑着回头道:“你瞧我这记性,这一转身才想出来,我今儿个见着你林丫头了,你猜怎么着?”
“瞧您说的,我如何能知道,难不成还管你叫妈?”宝钗怪笑道。
“哟,还真真就是这样。”薛姨妈冷笑着又说:“今晚原是去老太太那的,见着时候还早,便想着绕着走,多看看这些个花草,顺道消消食,可巧刚到那牡丹亭那会儿,远远的见着一个人有几分像林丫头,见我走过去,忙擦干泪,这孩子怪可怜见的,竟一人躲着哭,我便安慰了她几句,她倒也傻,竟信为真,还边说着要认我做干妈,你说这事可笑不可笑?不过我转念细想,这样子可真真是最好的。”
宝钗听罢,皱着眉道:“这颦丫头素来不好相处,既是我对她千般好,她也不曾感激,还只今日又怎么会这这般?”
薛姨妈压低了声音道:“你也别多想,那孩子虽聪明,但心胸却不及你一半,只怕是你素日里对她的好起的作用,既她这样,何乐而不为?”
“话是这样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早些休息吧。”薛姨妈自觉困倦,不免打断宝钗说的话,回房歇着去了。
宝钗听罢,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母亲说的有理,安下心来,只凭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