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堡墙壁由巨石经过精细打磨而成,一层一往上垒加,在其外表贴了一层木板,墙头装饰瓦砾搭筑着乌黑的屋檐。下午金黄色的阳光正从屋檐上爬下来,一面阴影倒在地上,缓缓移动。张家两兄弟一前一后站在明暗两边,都不说话,坞堡面前安静下来。
“二弟,大哥刚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张汹沉默了半晌仍旧是开口了。
他想到张彰毕竟心性经历与自己不同,勉强将自己的观念加于他之上,是很没道理的事。算起来自己比他大上十余岁,类似的事见得多了,但如何处理亲人之间的琐碎之事,却没有多少经验。他现在看到张彰的反应才逐渐有些明白,即便是亲人,有些时候说话亦是要讲究分寸。
而张彰方才听到张汹对他教训的口气,本来有些气恼,可他的身份毕竟是自己兄长。长兄如父,若是兄长教训弟弟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想到这里,气也就消散一半。这时候又听到兄长话头一软,如同道歉的语气,张彰愣在原地,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大哥,二哥,原来你们在这儿。诶,你们怎么都傻呆呆地站在这儿,晒太阳么?”
坞堡大门敞开,高墙大院内笑嘻嘻走过来一个矮小的身影,她左手里抓着一把木剑,正爱不释手地把弄。不过她手里的木剑只是匠人所定做的模型,十分袖珍,实际上相当于玩具。
“二哥,你说回来就教我剑法,怎么方才哪儿都找不到你,你不肯教我是不是?”张婉嘟着嘴,叉着腰,很是气恼的模样。
听到她的话,两人均是一笑。
“走,”张汹走过去抱起婉儿,说道:“今日,大哥教你射箭。”
婉儿兴奋地拍手道:“好啊,好啊,大哥,听二哥说你在赵郡拜了一个厉害的大师傅,是不是这样?那师父的剑法相当了得。”
“哈哈,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婉儿问过很多人,他们都是这么和我说的。二弟本来也打算前去的,不过父亲并没有答应,而是给他另寻了一个高人。这人也很厉害呢。”婉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道:“不知道两位哥哥到底谁更厉害一些呢。”
张汹偏过头看向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张婉,见她双眼直溜溜盯着自己,一副无辜的模样,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说。张汹心道,小小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挑拨离间了么。
张汹还未说话,这边张彰突然接话说道:“大哥,路上总说要和大哥你比试一番,现在已经到时候了。”
张彰展示了足够的好胜心,但张汹却并没有太多的胜负欲。不过既然张彰主动提出来,张汹也不会拒绝,当即说道:“好。”
张家作为中山一带有些名气的大族,拥有自己的部曲。豪门望族蓄养部曲以供自卫在西汉末年便已开始,新莽末农民大起义中,地方豪强便以自家部曲组成军队参与义军。随着光武帝刘秀获得天下,部曲又有一段时间被打压下去,可黄巾之后此风又愈演愈烈,部曲人数的多少成为了一家兴旺的标志。
此时很多大族都有自己修筑的校场,平时农耕作业,农闲时组织训练。张家的校场便建立在河边一块沙地之上。
“好,便是这里。”张彰说道。
张汹也停下来,拿起奴仆携带的银枪。此时校场上闲杂人等较多,堆积些杂物。夏日已算是农忙时节,此时小麦已经到了成熟的时候。但一看到主家两位公子在此处舞刀弄枪,手里的活便慢了下来,斜眼瞥着两人身处之地,关注这场打斗。
“来了。”张彰率先说道。
张彰的一柄大刀挥向张汹。张汹原本拄着枪,此时一脚踢到枪杆接近地面一端上,随后提着长枪也迎向张彰。
前几日只从旁人的反应中推测出张彰的武力高低,还未曾亲自领教,但所料不比自己差多少。他那位师父显然是有些本领的。
刀枪相交的一刹那,张汹感觉到彼刀势大力沉,似乎并非技巧层面的缘故,而是源于其本身挥刀时候肌肉的蛮力。如此说来,自己这位二弟便是天生神力。
好在张汹并非不懂武艺与之硬拼的莽夫,又是双手持枪,借着枪的长度顺势画一弧线,以枪卸去大部分力道。
张汹意识到此时是练习百鸟朝凤枪法的绝佳机会。百鸟朝凤的九式,其中第五式自己经过长久练习,在那日与盗墓贼交手之时便已经有所突破。现在的要求便是不断地巩固练习,以求这一招式能够在战场中的千钧一发之时使出。
张彰的刀法给了他极大压力,压迫之下,张汹不自觉地用起前四式的枪法来。这种信手拈来的感觉就好比一个人站起来便会走路一样自然,根本不需要经过脑子思考。白鸟朝凤枪要练到此种程度才算是大成,然而这还有相当一段长的路要走。
两三下之下,张彰的刀法的凌厉气势已经被压制下来。张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百鸟朝凤枪法乃是顺境枪法,也就是说一旦被自己掌握了战斗的主动,对手便没有多少胜算。
百鸟朝凤第一式名字就叫百鸟朝凤,张汹舞出了数十朵枪花,正应百鸟之名。银枪在张彰额头脖颈腰眼胸口各个要害之地穿刺,使得张彰疲于应付。叮叮叮,张彰连退三步想要躲开这连番的进击。
然而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兵器的好处便是这里。张彰后退速度根本及不上银枪追上速度,再欲后退,匆忙之下竟然跌倒在地。
张汹见状,连忙抛开枪将其扶起。
“大哥的武艺……”张彰张张嘴还未说完。
张汹截口道:“大哥的武艺也不过如此。”
张彰听到此话望向张汹。
张汹冲他微笑道:“你我才不过十五的年纪,你小我一岁,实在还是太过年幼。相对于那些前辈来说,生命走过不过十之一二。放眼整个天下,你我的本事太过渺小,比我们厉害许多的武将数不胜数,而我们两人的名字实在是不值一提。”
张彰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可听到这番话又加之刚才遭受的失败,此刻内心颇受打击。但与此同时,败在张汹手里,也叫他对于大哥这个身份更加认同。
这时,一只手臂突然间搭在了他的左肩上,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好似有什么力量注入到他的体内。张彰愕然地看向张汹。
张汹望着远边流淌的河流和树林,夕阳下河水里波光粼粼,葱郁的树木星罗棋布在广阔丘陵中,嘴边淡然说道:“你我兄弟二人都还年轻,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练习武艺。如今扬名的,哪个不是从默默无闻中走出来的,谁能生下来便打遍天下无敌手。”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武艺都是磨练出来的,”张汹继续道:“日后你我便在此处相互切磋可好?”
“甚好。”张彰说道。有个比他厉害的对手一直以来是他的梦想。听到张汹主动提出,他很是高兴。其实说来张彰的情商并不低,人情冷暖他能够感受得到,他意识到这次是大哥在主动对他道歉。不用说出来,他也懂得。
唯一不懂的便是大哥在门前教训他的那番话,他到现在还无法认同此事。人与人是相互平等的?也就是说他和服侍自己的奴婢是一样的地位,难不成自己也应当服侍她?这么一想实在有些荒谬,不成体统。
“大哥,二哥,你们往哪里去。”被两人丢下的婉儿气得直跺脚,连忙追上。
张婉气喘吁吁说道:“二哥,快教我剑法。那天我看到你师父的剑法如此厉害。”
张汹看向张彰,张彰面对两束目光,只好摊手苦笑道:“说起来跟着师父两年,只学会了皮毛,而且还是左手剑法。”
张汹知道现在张彰乃是右手持刀。为何学剑的,到最后变作了刀。这着实令人费解。
这个问题张彰已经预料道,解释其中缘由道:“我师父姓王名越,年已七十,乃是灵帝时帝师,剑术无双,举世闻名。黄巾叛贼祸乱中原之时,师父避于上党,得知此事阿父便花重金请其教习我武艺,指导我不过一月剑法,便令我左手持剑。
原先我不解其意,待我询问便知道,原来师父见我力大,便清楚我并非使剑的好手,若是一意苦学,反倒不如及时换另一种兵器来得厉害。我便听从师父意见,抛下剑捡了趁手的刀,现在一想师父当真目光如炬。
然而师父并未就此作罢,令我左手持剑的目的便是叫我记住他所教招式。我连一式都还未学会,师父就将全部招式教习给我,叫我不必知晓如何用力,技巧是如何,只需将剑法轨迹照猫画虎硬生生记下来便可。”
听完张彰的话,张汹心里感叹不已。王越此人他虽然未曾见过,但从各个渠道听说过此人的名气,是与师父童渊差不多级别之人。有王越当师父,何其幸也。然而没能学到剑法,又相当可惜。
张彰这边,刚刚说完,手里已经开始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