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再看见落尘的时候，已经临近新年了。铺子特别忙，客人们订制的新年衣服收货检查，送货，有时候还要修改，几乎要通宵。月凤索性让人把铺子的阁楼收拾了，给柳荫住，早上可以多睡会。
过年前三天，月凤放了伙计们薪水，也放了假。伙计们都走了，只剩柳荫在铺子里结账盘点。
柳荫还是晚上关店的时候看见的落尘，站在阴影里，斜倚在墙角，大衣领子竖着，看不见他的脸。
柳荫走过去，说：“我晚上不回三姨家，就在铺子里睡，伙计们都回家了，要不你进来坐吧，外面冷。“
落尘跟着她走了进去，柳荫锁好门，进来用暖水瓶给他倒了一杯开水。落尘也不嫌烫，直接端起来，开水的雾气飘起来，氤氲了他的眉眼，柳荫看他长长的睫毛似乎是挂了水珠。
”吃饭了吗？”柳荫问。
”还没。“落尘的声音干涩发哑，似乎是好久都没有说过话。
”我去后面给你做吧。“柳荫说着要转身去后院厨房。落尘拉住她的手：”不要了，我们去外面吃吧。“
”也行，那我去穿件外套。“柳荫走去阁楼。
柳荫走上阁楼，想了想，把衣柜里还罩着布的新大衣拿了出来。那是月凤新进的一批上好的英国呢大衣，其中有一件喜气洋洋的火红色，有点像斗篷的款式，月凤看她喜欢，就给了她。原本想着过年穿的。柳荫还是决定今天就传给落尘看。
”你这屋子倒藏得深，看不出来这里有个房间。“落尘倚在门口说，阁楼的屋顶是斜角，有点矮，他个子高，都不敢站直。
阁楼原本只是个储藏室，门藏在更衣室一排衣服后面，一般人可不知道。柳荫有一次找料子伙计给带上来。阁楼上有些很漂亮小洋式家具，柳荫一看就喜欢了这个地方，好好地收拾了，住得可清爽安静了。
柳荫得意地向他炫耀自己找到的这个“空中楼阁”。
“不错，就是太矮了，而且没有床。”落尘弯着腰走进了，坐到了梳妆台旁的小凳子上。”你这家具像是小孩玩的过家家玩具。“
”你说对了，我三姨说，这里本来就是以前一个洋人的房子，那家人有个小小姐，这些都是原来小姐屋子里的家具。你看，还有个大洋娃娃呢。柳荫把自己地铺上的洋娃娃拿给落尘看。
柳荫已经穿好了大衣，还戴上了一顶浅黄色钩针的绒线帽。落尘抬手揉揉她的帽子：“我看你才像个娃娃。”
两人一起出来，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雪粒，雪粒打在脸上，凉凉的。
“我去拿伞。”柳荫要回去。
“不用了，转角有家番菜馆，我们去那家就行。”
进了饭店，落尘点了很多菜。罗宋汤上来了，就拿起面包边吃边喝，有点狼吞虎咽的感觉。大吃大嚼了一阵子，落尘放下了勺子，向后靠在了椅子背上，叹了口气。缓缓把大帅告诉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柳荫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他一定很想自己的母亲。想象着他的母亲，一定和常来铺子里的留过洋的孙小姐一样摩登洋气。落尘的脸是精致完美的，他的母亲一定非常美。
”过了年，我打算去当兵打仗。“落尘忽然说。
“为什么？你不是要在这里等你母亲的吗？大帅不是说在找母亲的吗？“柳荫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一见面居然他说要走，还是去打战。
”大帅要能找到，早找到了。我想去找她，也无从找起。不如去做点事业。大帅能给我一个少尉，但是没人服气的。我要自己争这个功名。”
”你不要去，打仗会死人的，你去了我就看不见你了。“柳荫说话都开始哽咽了，她拉住了他的手。
”傻丫头，我不会有事的。“落尘安慰她。
柳荫简直不知道怎样挽留他。她没见过打仗，但是以前有个邻居，是个逃兵，腿被打断了，说起来上了战场人根本不是人，都杀红了眼。
”看你吓的，我跟着大帅的大部队，肯定没事的，只是去剿剿匪。“落尘没想到柳荫会这样，马上出言安抚。
柳荫也不吃了，只凄凄惶惶地看着他，拉着他。他唤伙计来结了帐，拉着她出门。
柳荫紧紧拉着他，仿佛他马上要去战场一样。落尘抽出手，搂着她，回了她的小阁楼。柳荫明天要和奚阿婆回乡，船票都买好了的。那她和落尘就今晚在一起，她不舍得让他走。
两人只脱了外衣，挤在她的小被子里，落尘搂着她睡了。柳荫躺在他怀里，感觉很温暖，也伸手穿过他的胳膊，贴上他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他两下。柳荫知道自己这样做出格了，是不对的，然而心里却是很欢喜。他还穿着毛衣，身上有羊毛混着的汗味，这是柳荫没有闻过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安心，慢慢地睡了。
等她睡着了，落尘亲了亲她的额头，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其实柳荫迷蒙中知道他走了，但她没有起来喊他，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