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千军万马手持兵器,身着铠甲,大军压境于此苍茫天际之中。
浩大的阵仗竟将那骄阳的光芒都遮去了大半。
一袭金边黄袍的苍穹之主手持象征玄明界最高权利的金色权杖立于千军万马之首。
可作为玄明界之首,本该威仪的气度于他却显得颇为狼狈。
束发的金冠与散落在肩头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他的面色苍白不堪,金边黄袍已见褴褛,焦黑一片,勉强蔽体,身上血迹斑斑,可见伤情不轻。
“逆子!此番你伙同此等乱臣贼子谋害为父,证据确凿,你还有甚可辩?”
他目呲欲裂,怒发冲冠地对着于他对面不过数十米的年轻男子怒叱道。
周遭因他的怒气涌动起骇人的气流,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
众将士皆为之惊惧,不发一声。
只除却那个被重重锁链牵制住的俊美青年。
墨色长发随风猎猎而动,一双黑曜石般的瞳眸非但无畏无惧,还在这银质的锁链下闪过几分寒意,生生让人不寒而栗。
面对生父的质问,他充耳不闻,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薄唇牵出一抹冷笑,蓦然兀自向前小踱了一步。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让困住他的士兵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各自往后退了一退,仿佛他身上有什么毒蛇猛兽。
苍穹之主见此情景气得举起了权杖,重重叩击在地。
“不许后退!我堂堂玄明界士兵怎可惧怕这一阶下之囚,传出去岂不丢了吾等颜面!”
听苍穹之主这么一呵斥,将士们堪堪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却依旧胆战心惊,一时间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按理说这青年诚然确有天大的本事,可也已被用计制服,但将士们却仍是忌惮着什么。
准确地说,他们忌惮的是他身上那根泛着暗红光芒的银质锁链。
玄明界众人皆知,这银质锁链非寻常锁链,乃是绝海之下虚无界三大尸鬼之一黄泉所持的兵器魂食链,能毁人修为,食人魂灵,一旦与之相触,不消多久,便会化为一缕青烟,令人闻风丧胆。
相传千年之前,世间本无绝海,而两界也向来水火不容,尤以虚无界,一直企图进军玄明界,称霸两界。
奈何玄明界防范强固,虚无界从未寻得合适的机会。
终有一天,玄明界起了内杠,人心不稳,防范减弱之际,虚无界便趁虚而入。
先苍穹之主勉力与之抗衡,内忧外患,力不从心。且见胜败即将尘埃落定之时,一直无心权力的黄泉却突然出现,关键时刻助了先苍穹之主一臂之力,二人以生命为代价幻化出这绝海,将进犯的尸鬼禁锢在绝海之中。
绝海如同囚笼,自开辟以来,凡误入其中者皆无人能返,永世禁锢沉眠于其中。
故而此后,两界因这绝海再不得相互进犯。
而黄泉的兵器便随着他的离去遗留在了玄明界的落崖之巅。
玄明界许多人都觊觎黄泉强大的战斗力,纷纷前往落崖想要得到他的兵器,然,那些人有去却都无返。
原是那魂食链通了灵性,只认黄泉一人,他人若是碰触,皆魂灵尽失。
是以,无人敢再自寻死路靠近那条锁链。
这俊美青年又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轻蔑的傲然。
“若有本事,你何不自行将我行刑?”
“你!”
苍穹之主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面上青白交加,却有口难辩。
他堂堂苍穹之主,位高权重,适才却已被这逆子重伤,失了颜面,此番即便修为如他,也是万不敢轻易再靠近那邪灵之物了。
他的面上青白交加,心下不禁气恼懊悔,早知在这逆子年幼之时,就应将他同他的母亲一并处理了结了。这倒好,真真是给自己留下了个祸患,让他堂堂一玄明界之主今日狼狈如此,颜面尽失。
“此事岂劳主上亲自动手?若主上准奏,就交给草民来处置吧。”
隐于苍穹之主身后一戴着斗笠蒙面的黑衣男子于他进退两难之际适时开了口,恭敬向其请命。
苍穹之主抬眼看他,眼前一亮。
差点将他忘了。
若非此人提前通报与他,并献良计围剿这逆子的同谋乱党,怕不是今日他这苍穹之主的位置就要易主了。
此时这人再次替他解围,苍穹之主自是喜闻乐见,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这烫手山芋丢了去。
“也罢,此等不孝不忠的逆子就交与你处置了。”
他将手中的权杖化作宝剑递给了蒙面男子。
“就用这宝剑将这逆子就地正法,以正我玄明界大公无私之威名。”
“遵命。”
蒙面男子跪下接过宝剑。
苍穹之主允了一声,便挥袖命人抬了座椅端坐在不远处,观其行刑。
蒙面男子执剑起身,朝着青年缓步走近。
青年被魂食链缠绕住,魂灵一点点的像血液流动般被吸食着。
他的神情已略显疲态,却仍强自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见蒙面男子靠近,他唇边的嘲讽愈发明显。
“青锋,你这使人发笑的斗笠还想戴到几时?”
被称作青锋的蒙面男子静默片刻,笑了笑,摘下头上的斗笠,长叹一声,“当真还是瞒不过你。”
尽管他用玄明界的禁术变了声音和形体,却还是瞒不过这昔日最好的兄弟。
青年没有回他的话,只支撑着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四周,“语嫣呢?”
语嫣二字,就像是道缚身咒,让青锋显而易见地僵直了背脊,面色诧异。
“你问她作甚?”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青年,眉目中带着些不自知的慌张,已不复方才的冷静。
见他情绪已然波动,青年便知道自己所测非虚。
他冷哼了一声,却并不回答,一双墨眸若有所思。
青锋是他的得力干将,自复仇大计开始以来,青锋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对于青锋,他无疑是极为信任的。
可不知何时,青锋望向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种令他陌生的情绪。
想来便是语嫣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后,青锋便不大一样了。
情感方面的事他虽无半分兴趣,却也并非毫不知情。
之后青锋的诈死与现今的背叛,恐怕皆是为了语嫣。
“你为何不言?”
青锋被他端详着,似乎无所遁形一般。
青年依旧不语。
青锋面上勉力装作无波无澜,内心却已觉不耐。
罢了,横竖已将其制伏,就算知道了什么,现在的局面也是他青锋赢了。
只要除掉面前这个男人,那么他的面前将再无任何绊脚之石,语嫣也不会知道这一切。至于那些被当作筹码的弟兄,在杀了这男人后一并处理干净了就是。
青锋心里盘算着,孰不知他的一切细微心思却都落在了这青年的眼中。
他长眸微眯,眼中的讽刺愈发浓郁。
“景云你既无话可说,那便长痛不如短痛罢。”
青锋说着,手中的宝剑闪现出冷漠的光辉,他的手缓缓抬起宝剑,剑首直指景云心口处。
看着那张惯常处变不惊的面庞,青锋的眸色有些复杂。
对于景云及这些弟兄们,他内心确有愧疚,但如若不是语嫣眼中只有景云一人,再容不得他人,他又怎会取其性命。
只是……这一步既然已迈出,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微微阖眼,他似做了决断,运气将宝剑疾速刺向景云。
可剑身即将刺穿其胸膛之际,景云的周身却陡然泛起一阵强烈的气流将宝剑弹开。
这气流似飓风般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
足底的云因这飓风撕裂出一个人身大小般的空洞。
青锋被这飓风的威力逼退数十米后,卯足劲将宝剑插入云端才堪堪站稳脚步。
暗自皱眉,他未曾想到,自他诈死后仅一年未见,景云的力量竟已雄厚至此。
即便是身缚魂食链,却仍有力量召唤如此强大的飓风,这灵力委实骇人。
“成王败寇,今日是我思虑不周,便认栽了,不劳汝等动手,我自会自我了结。”
踏着飓风的景云一身傲气,即使被擒,他也不愿失了自己的铮铮铁骨。
“快抓住这逆子!”
远处眺望的苍穹之主见景云召唤飓风,以为他要逃走,急得速速出声命令。
景云朝他看去,眼底寒光一闪,又召唤了道雷电劈向他。
轰隆一声,平地惊雷,浓烟滚滚,苍穹之主已然没了踪影。
“主上!”
本来奉命来抓景云的士兵见主上有了危险,又火急火燎掉头去保护苍穹之主。
“青锋,你可知暗影之术?”
趁乱,景云望向不远处的青锋,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问了一句。
肩后的青丝随风飞舞,俊美的面容虽有些苍白,却依旧有着藐视一切的风骨豪情。
“暗影之术……”,青锋喃喃着愣了片刻,随即惊愕失色。
暗影之术实乃玄明医者通晓所创,本意是将其本体意识植入病人之形影,以控制其神识,助重伤患者配合诊治,减少苦痛。
被此术救治的病患觉得颇为神奇,便想同他修习此术。
可通晓担忧这暗影之术会被有心之人用以歪门邪道,控制他人心智。
故而,他自是不允,且至此之后,他便再未曾施以此术。
玄明医者通晓向来迷心医术,行踪不定,长此以往,见过他的人也甚少,是以也并无多少人知晓这暗影之术,其他人也只当是个传闻罢了。
虽然他未曾见过医者及此术,可青锋却知道医者通晓是景云的恩师。
青锋一怔,慌忙扫了眼自己的影子,果不其然看到影子边缘那些许肉眼难察的微弱红光,如传闻所述无异。
他抬首不可置信道,“你是何时对我施以此术的?”
他竟浑然不觉?
景云唇角扬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眼中像是啐了寒冰。
“你以为呢?”他话锋一转,却不正面回答,笑容冷然,“不论你用何方法,保住他们。”
知悉青锋的心思,他虽将死,却也定要护这些誓死效忠他的部下周全。
“我已在他们身上下了同生咒。如若他们死了任何一个,那这同生咒便会触发这暗影之术,按照我临终前的意识叫你去和语嫣好好“谈上一谈”,瞧她知晓了你背信弃义的面目会作何打算,何如?”
话语中一片云淡风轻,可只有青锋知道,景云仍是那个景云,深谋远虑,心思缜密。岂会一直居于下风,任由他们摆布。
思前顾后一番,他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承应道,“我会保住他们。”
“最好记住你的承诺。”
景云警示地望他一眼,语调不容置喙。
“咳。”皱眉闷哼一声,他渐渐觉得身子如灌铅般沉重。
这魂食链已将他的大半灵力吸取,他支撑着垂首望了眼云洞下的绝海。
泛着银光的绝海如星辰闪烁,一眼望不到边,将这玄明界及虚无界分隔两处。
景云沉默片刻,出人意料地撤了周身的飓风。
没了飓风的笼罩,他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秤砣,直直地从云洞穿过,坠入那一望无际的银色绝海。
“啊!”
众人见状惊呼出声。
“砰”的一声,一道晃眼的白光闪现,一时水花四溅,没了他的踪迹。
“你怎的让这逆子逃了?”
被雷电劈了一道的的苍穹之主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向着此处冲了过来,看着那被撕扯出的云洞恼怒不已。
青锋忙收回目光,双手作揖,恭敬回道,“主上莫恼。他身有魂食链束缚,已是在劫难逃,强弩之末,且方才坠入这绝海,便是有再大本事,也无力回天,请主上宽心。”
“也罢。”听他一番说辞,却也是言之有理,苍穹之主虽余怒未消,却也不便再追究了。
他眯眼瞧了瞧青锋,居高临下道,“此番你护城功不可没,且随我回城,论功行赏罢。”
“谢主上。”
青锋恭顺行礼。
“嗯。”苍穹之主摆了摆手,这黑压压的大军便随从其后收兵离开了。
他们走远之后,青锋才起身,凝望着此时风平浪静的绝海,一脸若有所思。
刚才那道白光貌似是召唤术的光芒。
莫非景云落入水中之时召唤了凶兽自保?
他思虑片刻后,摇了摇头。
罢了,不论景云做了什么,落入这绝海,都已是必死无疑。
他叹息一声,一个瞬移,消失不见。
落崖之巅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余那银色绝海在落日下泛着绝美而又危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