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苏苏就听到司机问:“苏小姐,回公寓吗?”
她迟疑片刻,淡淡“嗯”了一声。
那是她与叶幸司的家。
汽车平稳地行驶,苏苏坐在后座,手指轻抚着倒映在车窗玻璃的人影。刚才洗漱没注意,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直面自己。她摸了摸脸颊,一时有些发怔——两个年纪,同张脸。不同的是,玻璃中的倒影明显偏成熟。
白溪16岁,她18岁。
车子颠簸间,睡意再次袭来。
明明才睡醒没多久呀。苏苏这般想着,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这一回,她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梦里的她,回到了在深受爸妈宠爱、初遇叶幸司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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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上二年级的苏苏跟关微赞由苏家司机接送,正是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人坐在后座闲聊。
梳着一条马尾的苏苏同情的摸了摸关微赞跟被狗啃过一样的头发:“她越来越过分了!”
关微赞憨笑着摸了摸脑袋:“你不要想得那么严重啦,她只是想练练手艺……”
苏苏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脸上的伤口义愤填膺道:“练手艺为什么要在你脸上划这一刀子!”
关微赞笑容一滞,却没忘了为她辩解:“她只是不小心……”
“你就继续这样欺骗自己吧!”小小年纪的她,还不知道“自欺欺人”这个成语。
“我……”关微赞看着气鼓鼓的苏苏,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不然呢,我又能怎么样,她可是我姐呀。”
“又不是亲的。”苏苏小声嘟囔。
关微赞没听清,问了句,苏苏没再搭理他,目光被窗外的两人吸引住。原来他们说话间已经达到了关家,此时车子稳稳停在关家门口,而车旁,站着同样刚到的关微礼,和叶幸司。两人此时下了车欲往屋里走。
苏苏八卦的盯着那位男生,轻捅了下关微赞的手臂:“你姐暗恋的家教啊?”
关微赞紧张地捂住她的嘴:“这是我瞎猜的,你小声点,别被她听到了。”
可窗外关微礼脸上的欢喜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如关微礼,倒是第一次看她对个男生这么“亲切”。
苏苏拿开他的手:“他们肯定听不到啦~你说……要是他‘背叛’了你姐做我的家教,你姐会不会气死啊~”她越想越兴奋,“我来替你报仇!”她说完急冲冲打开车门,小跑着追上前方的两人。
关微赞连忙伸出手想拦住她,却只抓到一手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火速溜下车。
“微礼姐~”
陡然听到熟悉的叫喊声,关微礼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回头一看,果然是笑眯眯冲自己打招呼的苏苏,往她身后望过去,是被自己忽略的苏家汽车。左右看不到关微赞,她问:“阿赞呢?”
“在车里还没下来~”苏苏的眼神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看着关微礼身旁的叶幸司,“这位是叶哥哥吧~”
叶幸司淡淡点头。
关微礼扯扯嘴角:“阿赞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恰好这时关微赞急忙下了车往这边跑来,对上关微礼不悦的目光,脖子一缩,定在了原地。关微礼将这一幕全纳入眼里,她好心情地逗弄他:“阿姨教你,见了长辈不用先打招呼?”
“姐……叶哥哥……”关微赞对着两人小幅度作揖。
苏苏这才看到关微赞,走到他身旁豪迈地搭上他的肩膀,骄傲地昂起小脑袋:“我们可是拜把子的铁哥们。谁欺负他,就是欺负我。”
“哦?”关微礼拉长了音,意有所指,“怎么一个男生,居然羞得要一个小姑娘保护。”
关微赞原本因为苏苏这句话而笑盈盈的目光黯淡了下去。苏苏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转变,她当下抬起手指向无辜的叶幸司,直接了断地说:“反正!你要是再欺负阿赞,我就跟关叔叔说,我要他做我的家教!”
关微礼脸色一冷,嗤笑道:“你小小年纪,上哪学了这些。别是被阿赞带坏了吧。”
关微赞被吓得不轻,他瞬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连忙捂住苏苏的嘴巴,看着关微礼的眼光满是讨好:“姐,她在开玩笑的呢。”
见苏苏被捂着嘴一脸愤慨的模样,关微礼心情大好,懒得再理会这两个小娃娃,她冲身旁的叶幸司笑道:“让你见笑了,我们进去吧。”
叶幸司微微颌首,深深地看了眼苏苏挣扎的身影,才转身跟着进屋。
待两人走远后,关微赞捂住苏苏的手有所松动,她趁机挣开,气吼吼地说:“关微赞!你在干嘛!谁跟她开玩笑了!”
虽然两人同龄,但这一刻,小小的苏苏还是感觉到男女力量的差距。
关微赞同样没好脸色:“谁让你乱说话了。”
“我乱说话?!我想帮你诶!”
关微赞瞬间炸毛:“我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要你个小女生帮忙了!”
“我帮你,你还敢凶我!”苏苏吼得更大声。
“我……”对方气势太足,关微赞缩了下脑袋,音量不自觉变低,“反正……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
“不要就不要!我要是再理关微赞,就是个大傻瓜!”苏苏气呼呼地鼓起腮帮,重重地推了关微赞一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火气还没消,气冲冲地对司机喊了声:“开车!”
“哎——哎——”关微赞根本拦不住她,只能跟着车后追了一段,最终体力透支,无可奈何地看着车子扬长而去,气喘吁吁地叹了句:“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坐在回程路上的苏苏思绪转啊转,扒着车窗呆呆地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一阵阵清风吹来,火气似乎随之被风带走。她撇撇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窗,好不委屈地嘟囔:“明明就是个小屁孩,还说什么大男人。”
“知道啦知道啦,帮忙的前提要维护朋友的自尊嘛。”
“我大人大量,原谅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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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晚餐时间。一家三口齐聚在餐桌前进餐,有说有笑。
苏爸爸的手机铃声响起,他迟疑片刻才接通:“喂。”
“是吗,我还没听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瞥了苏苏一眼,“估计小孩子说着玩呢。”
“那怎么好意思呢。”
“您太客气了。”
“好说好说,有时间大家聚聚。”
寒暄几句后,苏爸爸挂断了电话,问苏苏:“你看上了关家的家教?”
虽然苏苏猜到估计跟自己有关,却没想到会是这一出,当下愣了愣:“啊?”
“怎么回事?谁打来的?”苏妈妈及时问出苏苏的疑惑。
“关伯勇说,苏苏看上他女儿的新家教,他女儿不懂事,说了苏苏几句,他特意打电话来道歉,还说已经让家教明天开始来我们家教苏苏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没拒绝?”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咯。管他呢,只要苏苏喜欢,要了就是。”
苏妈妈拧了一下他胳膊上的嫩肉:“你呀,小心把你女儿宠坏了。”
“嘿,我就这么一个小公主,我乐意!大不了,宠坏了我就养她一辈子!”
“又胡闹!”
……
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了下来。
不过苏苏怎么也想不通,是谁跟关叔叔说的?关微礼肯定不可能,关微赞……应该没这胆吧……总不会是这傻瓜为了讨好自己自爆了吧?!
?
就这样,叶幸司在隔天,正式成为了苏苏的家教。而通过苏爸爸给的履历,苏苏才知道,原来这位叶老师今年十六岁,在福利院长大。虽是孤儿的他,品行兼优,中考拿了全省第一,甚至拿过好几个国内的竞赛冠军——至于什么竞赛,她看了也不懂,更没兴趣了解,她只知道,能毫发无伤地让关微礼不爽,实在是太爽了!
而且,不得不承认叶老师有奇招,仅一学期就将她的成绩硬生生拉高了十几名!
这样一晃过了六年。这六年间,发生了许许多多事。
譬如,叶幸司周一到周五的晚上会帮她补习,周末则去苏爸爸的公司实习。这期间他发现了她的画画天赋,推荐了一位美术老师教导她。
譬如,叶幸司在公司实习时期,研发了一个软件,还得奖了。
譬如,叶幸司提前大学毕业,没有继续读研,而是直接进入公司正式工作,也因此苏苏的家教换了人,只是在他闲暇时,偶尔还是会客串苏苏的家教。
譬如,爸爸越来越常在她耳边提到他,夸她好眼光好福气,给公司带来一个好苗子,眼里嘴里满满都是赞赏。
譬如…..情窦初开的她,毫无悬念的喜欢上了他。可她掩饰得很好,她害怕被爸妈知道,她害怕被迫跟他分开。
而他待她……虽然很温柔很耐心很体贴,但她知道,这只是出于长辈的疼爱。
这天周末下午,阳光明媚,苏苏在宅在画室里不肯踏出一步。关微赞特来邀她,没想到被她一口拒绝:“没空!”
“林老师今天不是请假吗?走嘛走嘛,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大好天气宅在家不是浪费了嘛!”
“不去。”
“走嘛走嘛走嘛~”
“不去不去不去。”
被三连据的关微赞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沉:“又是他吗?”
“不……什么?”骤然转变话题,苏苏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老师,他是不是要过来。”
“……是。”
“你为了他,拒绝我多少次了!”
“……”苏苏的动作一顿,她放下手中的画笔,回过头正眼看他,“我们每天都可以见到,可叶老师……”
关微赞长年累积的不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够了!叶老师叶老师!你的眼里就只有叶老师!你掏心掏肺地对他,可你知不知道,那家伙就是在利用你!他早就知道你是苏家小公主,才特意跑去跟我爸打小报告,才做了你的家教!才顺理成章跑去你家的公司上班!你怎么这么蠢,六年了,你还看不清他吗!”
苏苏的心颤了颤。尘封五年的秘密,在这一刻如被揭开了遮羞布,将她所有的心思暴露出来。她何尝不知道,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甚至很庆幸,因为她的身份,才能与他接近。
“他的心机那么重!十六岁!他当时才十六岁啊!他在你爸爸那积累那些人脉,现在人家嫌你们庙小容不下他,要离开单干了!”这些都是他从关微礼那听来的,却没料到苏苏听完了一脸平静,一副早就知情的模样,关微赞更是怒火中烧,“你替你爸爸养了只白眼狼你知不知道!”
苏苏拧了拧眉:“你不可以这么说他。”
她的确早就听苏爸爸说过,有冲劲有能力的年轻人单干,连苏爸爸都支持,他凭什么这么说叶老师?
“哈!”关微赞被气笑,“你还维护他!我偏要说!他就是心机深沉的大混蛋,你就是个大傻逼!哈,大傻逼暗恋大混蛋,大混蛋玩弄大傻逼,绝配啊,绝配!”
“我就不该多事!就该眼睁睁地看着你自取其辱!”
气冲冲地扔下最后一句话,关微赞重重地甩上了画室的大门,步伐逐渐加快,一溜跑出了苏家。
而站在画室的门口,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叶幸司,将两人的争论全然听入耳里。理智告诉他,此时最正确的做法是悄悄离开,再短信告诉她临时有事改约,可门的另一边断断续续传来的啜泣声,使他无法坚决地离开,也不舍得离开。最终,他妥协般的长呼了口气,才推开画室的门,缓缓地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苏苏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揉了揉哭红的双眼,抽抽噎噎地反驳:“他才不是白眼狼,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住。苏苏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她呆呆地放下手,呆呆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抬起手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水,呆呆地听到他说:
“六年前……你知道的,是不是。”
苏苏吸了吸鼻子,没有回答。
他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抱歉,利用了你。”
苏苏拼命摇头,她伸出手紧紧握住停留在自己脸上的大手:“你不要走,好不好?”
叶幸司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深沉,明亮的眼睛里倒影出她不安的湿漉漉的双眸。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位十四岁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