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湖是个不大的湖泊,说是个小水洼也不为过,步行一周大概也就一千五百步的距离。云惜有时候还跟晏怀安去那里散步。
虽然只是个小湖泊,但是在附近的几个坊之间,也算是个很不错的玩赏之地。湖岸的南边更是有一个奢豪的高档酒楼,占尽一方水景,名曰观澜阁。
命案是在林源湖西侧湖岸发生的。十天前的晚上,一个秀才被杀死在那边,尸体在第二天早上被正要回家睡觉的值夜人发现。被发现的时候秀才上半身还泡在湖水里,那一片湖水都给染红了大半。官府仵作过去一看,验尸发现是死者脖子前边有个深深的刀口,直接切开了喉咙。
晏怀安一点不漏地给云惜描述案情。云惜一边用小钵研磨颜料,一边细细在脑海中描摹现场。凶案本就骇人,何况这一桩死状还奇惨。但云惜听了不但不以为怪,反而十分入神。
毕竟凶案晏怀安从前也没给她少讲过。而对于云惜来说:所有的案件里最令人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真凶逍遥法外。
不仔细了解案情,又怎么能抓住真凶呢?
晏怀安把死者发现的现场铺垫完了,开始讲初步的调查:“这个事情十分古怪。大概案发比较晚,所以我们居然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找到。但是在林源湖边排查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观澜阁。”
云惜点头:“观澜阁在南岸,本身楼阁又高,或许有人看见。”
晏怀安摇头:“可惜的是,我们去走访一番,发现的确没有人看见案件的发生。这倒不是不凑巧,而是——那观澜阁高是不错,但是即便站在楼顶的天字号雅间,也只能看到自南向东的一大片湖面。往西的方向有茂密树林,完全遮挡了视线。”
云惜想了想,道:“一开始的走访居然如此不顺?”
晏怀安说:“倒也不是。虽然观澜阁视野不佳,但我们还是问到了点儿东西。”
“问到了什么?”
“当晚在天字号雅间有一桌酒席,是一群文人雅客之间的聚会。居然从傍晚时分一直吃到亥时才散。”
“吃到那么晚?真是欺负现如今城内宵禁不严。”
先前京城宵禁是巳时便禁,后来往来商贩报告多有不便,这才推迟到了亥时。
亥时也够晚的了,街坊内关门闭户,寻常人家早就歇下。如果星月不佳,没有灯笼便根本无法行路。
晏怀安点头:“是啊,正是因为这顿酒席引起了我的怀疑。吃酒吃到亥时,真是闻所未闻。那个秀才死在湖泊西岸还没人看见,想必时辰也不会很早。”
“那你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这个秀才生前的仇家——呃,当然也不算什么仇家,就是两人之前发生过不少争执。总之,观澜阁天字号雅间吃酒的人里面有一个张员外,这人在过去的几年里跟死者秀才有一些交往,但据两人邻舍反应似乎不太愉快。还有一次当街吵得极为厉害。所以我们就确定了他。”
云惜听完点点头。放下手中颜料,开始用鸡毛掸子去掸店中展示用的画轴上的灰尘:“这位张员外的嫌疑来自于动机。那那天晚上他有机会犯案吗?”
“似乎没有。”
“似乎?”
晏怀安笑了:“问题就出在这里。这群吃酒的人里面统统给张员外作保,说他晚上酒席期间都呆在观澜阁里跟大家饮酒论诗,除了中途出去过的那一次。”
“哦?”云惜来了兴趣,“出去?出去哪里?”
“到观澜阁外头。张员外说是喝酒喝得有些多,要出去走走,消消食,醒醒酒。”
“这不就是犯案的机会吗?”
“可惜,”晏怀安补充,“他的那些酒朋诗侣们又给他作保,说张员外这仅有的一次外出时间并不长,而且一直都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因为张员外喝了不少酒,又说是要去湖边散散步,这些人自然担心他出意外,就一直目送。结果目送张员外到了林源湖东岸的亲水亭那里坐下了,就一直没怎么动。”
亲水亭位于林源湖东,是一处方便游人赏玩的亲水亭台。因为那里近水,所以为了防止危险,通常都彻夜点着石灯。
如此一来,云惜也不由困惑了:“这么说来,张员外仅有的一次离开观澜阁,是在湖东岸那边休息。秀才死在湖西岸。张员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
“不错。全案最难的地方就在这里。林源湖不大,一开始我们也想,有没有可能张员外趁大伙儿不注意离开了,偷偷到西岸这边突袭事先已经约好见面的死者秀才。杀完人之后再回到东岸的亲水亭。但这点猜测被酒席的其他人排除了。因为第一:他们因为担心张员外落水,所以一直盯得很紧。张员外要是想从东岸到西岸,首先不可能走南岸,因为观澜阁就在这边,他一经过,所有人都会看到。另外也不可能走北岸。来去一趟是一千五百步左右的距离。张员外又不是会飞的神仙。这一来一去要是没见人,他们这些一同参加酒席的人没理由看不见。”
云惜想了想,问:“会不会他们所有人吃酒都吃得足够多,眼花,或者糊涂了,对时间的感觉不好?还有,他们会不会跟张员外串通好了的?”
晏怀安笑笑:“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不过经过排查,发现这局其实是个临时的局,有两位才到京中任职不久,跟张员外素无瓜葛。至于饮酒,其中还真就有一个是滴酒不沾的。”
“滴酒不沾?这种人也不多见。”
“是啊,也是个秀才。为了证实这个秀才所说,我还专门去他熟人和邻舍中间问了。的确滴酒不沾。一个给他看过诊的郎中说是天生的病,酒于他而言跟毒差不多。去年过年他们家做菜手头没有料酒,用蒸馏酒代替去腥,结果就那么一丁点儿酒气,叫这个秀才才尝了一口,就直接咚一声摔到地上不省人事。好在当时那位郎中及时赶到,用童子尿兑了老鼠屎给秀才催吐,这才救了回来。”
听了这奇怪的方子,云惜忍不住笑:“这不但得谢那郎中,还得谢童子和老鼠。”然后又说,“这么说来,这个不沾酒的秀才的证言,也是可信的了。”
死者在湖西而死。有杀人动机的嫌疑人在南岸饮酒,中途前往东岸休息,全程都在酒朋诗侣的注视之下,的确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晏怀安看着云惜静静思索的表情,脸上不由浮现起得意的神色。
毕竟,平日里有案子来跟云惜讨教,愁眉苦脸的是他,而风轻云淡的是云惜。
今天倒是难得的机会,让这一切反了过来。
晏怀安问:“云惜,你说这案子,到底是谁犯的,又是怎么犯的?”
云惜轻轻一笑:“听你这么一堆分析,凶手肯定不是不曾提到过的人。如果是当晚随便一个什么人路过湖西岸杀死了死者,然后一跑了之。你们官方没有人证没有物证,那这案子就是个死案,你也不至于跑来跟我讲了。所以,凶手肯定是你提到过的人。依我看,定然是张员外无疑。”
晏怀安也微笑,点头:“不错,是他。但问题是,张员外明明有那么多人的证词证明他无法犯案。他又是用什么手法,隔着一整个林源湖去杀人的呢?”
云惜想了半晌,没有答案。
晏怀安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得意地揭开谜底:“哈哈!难得也有你云惜解不出来的时候!本捕快在你面前可算是出头一回啦!让我来告诉你,云惜,其实那天晚上观澜阁天字号雅间里的众人所看到的张员外,其实是个……”
晏怀安话没说完,云惜便心念一动,脱口而出:“……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