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芳华迟暮，代代流转。
爸爸妈妈为年夜饭忙碌着，小宛也忙着进出厨房，踮起脚尖从台子上的盘子里拿年糕、香肠，飞快的跑回沙发上。
“哥哥，给。”
小宛用油乎乎的小手把各种意外收获递到哥哥的手里。偶尔被妈妈发现了，一声“小宛，仔细烫手！”给截了回去。
橘子瓣糖、话梅子糖是小元和小宛的最爱，也只有在除夕和春节这两天妈妈才不会拦着小宛吃糖，妈妈说，新年的第一天做的事会影响这一整年，当然吃糖就会甜蜜一整年。
没等新年的钟声敲响，小宛就睡着了，爸爸仔细端详着可人的小脸，在脸颊轻轻的啄了一下，从沙发上轻轻的抱起放到了卧室的床上，关灯，退出房门。
孩子们都睡去了，窗外的烟花爆竹声还在噼里啪啦的响着，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妈妈看着舞台两边抱着假花的小女孩们齐声歌唱，充满感慨的说：“咱们小宛这马上就要六岁了，看上去跟这些小姑娘差不多大了。”
“是啊，回头看看才发现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六年了。”
有几次午夜梦回，那个夜晚，小宛的哭声依旧在耳边萦绕。
那是个月光满院、秋凉如水的夜晚，妈妈正伏在床边轻拍着刚刚入睡的哥哥，睡意朦胧。因为要整理服务站的账目，爸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刚要进门的一刹那，在离门口的不远处隐约听见似乎是个孩子的哭声，借着月光，爸爸上前一看:地上有个襁褓，真的是个孩子！环顾四周无人，急忙抱回屋里仔细一瞧，里面是个女婴，啼哭不止，哭声透着无力的沙哑，妈妈握着那冰凉的小手，心疼不已。襁褓里还有个纸条，只写了小宛的生辰，除此之外，并无任何要交代的信息。
那天是小宛出生后的第三天。
妈妈拿着纸条对爸爸说：“三天前不也是你的生日吗？”
小宛哭了很久，妈妈觉得小家伙肯定是饿坏了，去煮了鸡蛋、小米粥，小宛却一口也不吃，还是哭个不停。急的直掉泪：
“这半夜三更的怎么办呢？商店都关门了，没有奶粉她要饿一夜呀。”
爸爸忽然想到住在不远处的弟媳刚生了孩子不到一年，似乎还没有给孩子断奶。爸爸抱起小宛走街串巷连夜赶去敲开了弟弟家的门。
弟弟弟媳妇一脸的诧异，弟媳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这是谁的孩子？”
“先别问了。”
小宛被抱进卧室去喂奶，不长时间小宛就被抱了出来，弟媳妇小心翼翼的把孩子递到爸爸手里，压低声音：“她吃着奶睡着了，看上去是又饿又困，应该是吃饱了。”
天色已晚，爸爸万分感谢，踏着月色匆匆离去。
长夜漫漫未渠央。
终于盼到天亮，爸爸便急着出了门，赶到百货店门口一直等到开门营业，满心欢喜的买回了奶粉、奶瓶以及各种婴儿衣物用品。
两个人看着小宛喝完奶瓶里的奶，他们才长舒了一口气。这会儿才仔细端详起这个可爱的孩子，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周芳说：“你还真是是个小美人儿呐！”
“这个小娃娃是从哪里来的？”依偎在身旁的小元好奇的看着妈妈怀里的小宛。
是不是真的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呢？
这是他们两个人脑海里不约而同都在默默思考的问题，他们的儿子小元已经两岁了，留下这个孩子是违背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不留下的话又要把这个可爱的孩子送去哪里呢？孤儿院？也只能是孤儿院。
两个人相视片刻，爸爸出了门。
快到晌午，爸爸回来了。午饭的时间，没有交谈，也没有询问，吃完饭又急匆匆的走了。
晚饭后，爸爸望着窗外阴郁的夜空，闷闷的说：“这个孩子我们走不了领养程序，政策规定只有未生育的夫妇才可以领养一个孩子，我们要把她留下的话，只能算超生。”
妈妈一脸愁容的点了点头：
“老林，你是党员，又在教育部门任职，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对于超生处罚的严重性，所以...”
“所以我又去了孤儿院，看着孤儿院那些孩子们，我无法说服自己双手把这个可爱的孩子送进那个大门，我做不到的！”
夜深了，两个人守在小宛的床前，妈妈拿着奶瓶喂奶的时候，小宛紧握的小手张开紧紧的握住了爸爸的手指头，爸爸轻轻的说着什么，小宛一直盯着他看，眯着眼睛，笑了。
这一夜，两个人夜不能眠。他们的任何一个决定都预示着小宛的未来，也左右着这个家的命运。
经过几天的思量，他们最终决定接受上天意外的馈赠。
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爸爸说：
“这孩子跟我是同月同日生，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安排好的缘分？”
“或许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也一定会是最好的安排。”妈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最终，爸爸去办理了手续，缴纳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罚款。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爸爸踩着宿舍后面的满地落叶转角去参加教育委员会的每周例会，会议桌的另一端有一张陌生的面孔在跟大家打着招呼，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虽然这些天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因“超生”被连降三级的处分还是如同当头棒喝，瞬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从普通教师走到教委副主任这一路的艰辛历程，如同一部以16倍速度快进的电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强烈而刺眼的聚光灯下，周围一片黑暗，但还是听到了有人窃喜，有人惋惜。恍惚间似乎回到了17年前，那个对教师这个职业充满敬仰与向往的热血青年，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再也回不去了吧。
因为有了小宛。
最重要的是，小宛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金灿灿的晚霞映满了半边天，爸爸在院子里抱着小宛来回踱着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扭头对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宛说：“爸爸给你取名叫林宛可好？”
“小宛笑了，我就当作你同意了哦。”
小元哥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十分喜欢，有时会争着去抱她，周芳伸手护在一旁，生怕小宛摔下来。
爸爸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宛抱在怀里，在院子里的花草中来回悠荡，口中念念有词，不是诗词就是歌曲，妈妈笑着在一边调侃：
“老林，我忽然发现你似乎转了性子了呢，从前也没觉得你的文艺细胞如此活跃呀，怪不得人人都说这当父亲的要是有了女儿就会性情大变，看来这坊间所传不虚。”
“有吗？没有吧？”爸爸心里的花都开到了嘴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