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程一路,终至芜海地界。此地名虽有海,却不见水脉。入界数里,风沙四起,黄沙中,赫见宏壮宝刹巍然屹立。
“施主,请停步,芜海娑门不接生客。”
离寺百步,但见一名僧人身着衲衣,自风沙之中缓步而出。
“师父何出此言?佛门常开,怎不收客?”天随道。
”天色将暗,两位早回吧。”
“释师且慢。”
僧人转身欲走,却被岚瑕所拦。
“我乃烟雨山庄庄主朝万里之女,来此欲寻佛主-一叶菩提,完成义父遗愿。”
“此事度玄师叔可知?”
“度玄大师留庄吊唁,应是晚我等几日归来。”岚瑕道。
“实不相瞒,佛主已入灵塔闭关数月,至今未出。度玄师兄外出未归,现今娑门事宜无人做主。”
“此事紧要,我欲一试求见佛主。不知释师是否可开方便之门?”
“这……好吧。佛主若仍不出关,还请两位回转。”
“多谢释师。”
“两位请随我来。”
行将入寺,天随忽起警觉,隐感暗处有人。本欲一探,然风沙掩目,步外已不可见,天随只得作罢。
临近佛寺,风沙渐停。甫入寺门,眼前可见碧水绿池,池中金沙为底,红黄白青四色彩莲交相辉映,周遭草木葱茏,恍若仙境。
“人间竟有如此奇景。”天随叹道。
“此池乃是度玄师叔离开之前修缮,为娑门添了不少生气。”
步入内中,遥见大雄殿内宝相庄严,殿中释者分坐诵经,余音绕梁,更添庄敬。宝殿之后,巍然佛塔矗立,其余诸殿绕塔而设,好不风光。
“慧悟,你怎带外人入寺!”
言者身着锦红袈裟,鬓发藏白,手持明咒经轮,自宝殿而出。
“大师切末责怪,我等冒昧拜访实属无理。但事关烟雨山庄庄主遗愿,特来求见佛主,故求释师放行。”朝岚瑕解释道。
“佛主闭关未出,两位恐要白走一趟。”
“大师可有办法传信?”
“这嘛,我可一试。但今日天色不早,两位不妨暂且住下,明早再论此事。”
“慧岸师兄,这……”
“此事由我接应,你回岗去吧。”
持轮释者目光严厉,似有指摘。
“我这便回门看守,两位保重。”
释者虽离,却时欲转身,目光似有留恋。
“大师可知佛主因何闭关?”朝岚瑕道。
“当年师尊仙逝,留一佛印在塔。早前此印无端亏弱,佛主只得入塔护持。”释者道,“相关事宜明日再议,两位先入厢房休息吧。”
绕过佛塔,便至厢房。此地厢房倚山而建,房后翠竹成荫,又有前殿遮光,阴气颇重。厢房旁侧,有一青石曲径,似通后方院庭,然入口已被乱石所封,不得跨越。
两人各入其房,以待明日将至。天随谛视眼前高塔,隐有不安。
时至子夜,天随忽感寒意袭身,梦中惊醒。窗外已无灯火,黯然月色浅照佛塔之巅。端视片刻,天随顿感心头一泠。
“这是……剑气?”
何天随起身更衣,欲寻剑气来源。推门方出,乍见乱石不存,曲径通幽。往内循望,隐见院庭深处火光幽然。
沿道进入,从旁荒草芜杂,看似无人拾缀。
入庭愈深,火光愈明,行至尽头,豁见一方土台。土台之上灯火通明,当中僧者围聚,众口喃呢,不似诵经。何天随不欲惊扰,身藏暗处。
僧众身影交错之间,透现后方景物,天随惊诧眼前一幕。但见土台尽头二长一少身首异处,横尸在地。
惊魂未定,天随抽身欲走,却见前方火光亮起,被人所堵。
“既来之则安之,施主这便欲走?”
人群之中,鬓白僧者行步上前,胸前锦红袈裟深染血红。眼看脱身无望,天随不再顾忌,坦然上台。
“一路行来,我本疑惑,为何多见沿路村落人去楼空,原是你等妖僧作祟!”
“你若无此好奇,或可安度今夜。”
“呵。说出此话,好似你将放我等离开一般。”
言绝一霎,天随忽凝刀气于掌,夺步上前,意欲先发制人。然而阴气大盛,刚气尽损,招式未至,气化于无。察觉有异,天随紧退数步,以备暗袭。
“你竟能在此提气,看来不凡。但今日,你必定在劫难逃。”蓝衣僧者道,“金刚伏魔阵,列位!”
语罢之间,百名僧人手持戒棍,瞬将天随包围。
“哼。”天随轻笑一声,“金刚伏魔阵?好生讽刺。”
“众人,起阵!”
一语起阵,人影瞬动,无尽戒棍自四方而来,不留间隙。天随佩刀离身,唯寄身法,手脚并用,顿感支拙。
同一时间,一条人影步伐轻盈,巧借夜色掩盖,潜入经阁内中。阁内昏暗,几不见光,唯有入侵者手中莹石微光淡照。黑影穿行架几之间,似在寻物。
就在此时,经阁大门倏开,壁上灯火连番亮起,照出黑影真身。随后,衲衣僧者挺步而入。
“施主,你不该留下。”
僧者蓦然亮刀,眼神阴邪。
“释师,这是何意!”
不顾质疑,僧者提刀便杀,岚瑕身无武技,顿陷绝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掌劲袭入。僧者未及反应,后背受招,震出数丈之外,登时昏厥。
“度玄大师!”望见来者,朝岚瑕不由惊呼。
“朝姑娘无恙乎?”
“幸亏大师即时感到,未有负伤。”岚瑕道,“但是大师又为何选在此时赶回?”
“这嘛,说来话长。此事,乃是庄主所托。”度玄道,“好友曾言,若他身亡,便助你取回当年交托娑门之物。”
“大师亦知补招卷帙之事?”
“自然。此卷帙与青锋断剑,乃是当年战后庄主亲上芜海娑门,一同交予佛主保管。见你与何少侠一同寻人解术,我担心有人针对娑门,故即刻回转守护,等你前来,未料见此景象。”
“他似已入邪,但与我状况却是不同。”
“暂且莫管此事,娑门已不安全。你速取卷帙,再寻何少侠一同离开此地。”
岚瑕点头明撩,以莹石为引,欲寻卷帙所在。遍历架几,忽见残破心经之中,幽光黯闪。取书翻阅,终于夹层寻得卷帙散页。
“小心!”度玄喝到。
岚瑕转身欲探僧者状况,分心之际,不料度玄暗中发招,重掌直贯胸口命门!
中招刹那,护身灵符乍起华光,雄浑掌劲立化于无,灵符亦随之碎裂。
“啊!”
灵符遭毁,何天随顿感命元有损,身形不由一滞。然而众僧攻势激烈,又逢己身刀劲难出,逐现败象。
“可恼啊。剑八,天殒!”
心思把定,何天随即运绝剑强招,意欲强行破阵。未料剑招牵引,土台之下所镇之剑竟破土而出,尽扫邪氛。
“这是!”
诧异之际,断剑似有灵性,落入天随之手。天随见状,一剑指天,登时剑气爆冲,直贯云霄!众人惊愕之间,宏大剑气炸裂天际,散作弥天剑网,直扑在场众人,功力浅者当场毙命!
冲击过后,尘烟四起,剑气所至,景物皆摧。然而残余僧众阵中开阵,云集一方,竟尔挡下剑威,未有所创。阵形再启,残余僧者群攻而上,不依不饶,奈何断剑无锋,硬接戒棍仍是吃力。
心系岚瑕安危,何天随不敢怠慢,蓦提剑气,欲再出招制敌。不料,土台之上猝然震荡,随即,镇剑之处遽然阴气爆冲,吞星没月。
“阴盛阳衰,这是……地气失衡之状!”
察觉此地异状,天随急寻舛错之处。此地在西,本该属阴,然而阴阳交互应是衡定。如今阴气大盛,定是阳气被阻。乍观沿途物景,唯有佛塔与……莲池!
找准目标,何天随陡运剑六之招,一体双分,众僧一时不辨虚实!
“剑四,灭!”
抓准机会,本尊招式速出。
以剑运招,威力激增,直捣莲台而去。剑气冲击,五色莲台轰然爆裂。阴阳贯通之际,但见佛塔之上绽现金色佛印,佛光普照,遍洒娑门各处。随后,一道华光自塔顶射出,落于土台之上,来者卍字光罩护身,不见形貌。
“佛主。”入邪僧众浸润佛光,心神渐复,如梦初醒,纷纷卸器跪地。
无暇观视,天随急往命元所系方向而去。寻至经阁,倏见朝岚瑕躺于阁中,周身黑气弥漫,已陷危境!
“糟了!”
何天随急扶岚瑕,置掌于背,精纯剑气源源灌入经脉之中,强压邪气。
“小……小心。”
甫睁眼,朝岚瑕焦急提醒,但却为时已晚。一道暗掌卒然袭向天随。
雄掌加身,惊现护身剑气,袭者反被震退数步!
“想不到你早有防备。”度玄惊叹一声。
“哼,竟然是你。如此说来,庄主之死,必有你一份。”
“确实,异铁位置便是由我探得。我本欲先夺异铁,再取断剑,不想竟有意外所得,全要感谢你身前之人。”
“你,卑鄙!”
朝岚瑕情绪波动,额间隐见黑气窜动。
“凝神,莫要冲动。”天随道。
“有何差别。今日你两人均要葬身此地。”
“呵,单凭此等掌劲,恐怕难成。”天随道,“若你能出剑八之招兴许可破我之护身剑气。”
“我非曾忌路那等愚夫。”度玄道,“但你,又能撑持多久呢?”
何天随未有多言,全神输气。然而剑气入脉,游走全身,随即外曳消弥天地,犹如泥牛入海。不至片刻,护身剑气竟现消散之兆!
“勿……勿要管我。”朝岚瑕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卫兄,便定要将你安然送回。若否,宁可此身同葬。”
“何天随,你……”
“凝神,勿言。”
输气不停,耗元甚剧,顷刻之间,护身剑气已然无法维持。
“小子,受死来!”
僧者饱提内劲,是欲一掌取命。
千钧一发之际,阁外忽来刀劲,直击度玄而来。度玄转势挡招,顿感劲势强横。
未及眨眼,一道人影速即闯入,疯狂刀式不容度玄喘息。
“怎会是你,还无奇!”度玄道。
“杀吾师尊,惑人叛变,陷吾入罪。你,罪该万死!”
怒由心生,还无奇刀出横暴,誓取对手性命。心知缠斗无益,度玄招式忽变,掌劲转袭天随两人。还无奇身形瞬至,挡下掌气。
三人回神,度玄已然不见踪影。
未出片刻,何天随护身剑气尽散,内中灵元亦趋殆尽。然而,入体剑气漏泄迅急,朝岚瑕登时倾危。
“诸天卫护!”
危急一刻,卍字光罩赶至,清圣佛力涌入阁中,瞬化法印,落于岚瑕之身。
佛印加身,邪气立镇,何天随终得收劲,长舒一气。
“这是?”朝岚瑕道。
“我乃如今娑门之主,一叶菩提。”
“失敬。吾名朝岚瑕,此两位分别是何天随与还无奇。我等乃是烟雨山庄之人。适才多谢佛主相助。”
“娑门恶劫,全凭天随施主得解,说谢之人该当是我。”佛主道,“但此印仅能暂压,祛此邪力仍需他法。”
“于此,佛主可有眉目?”天随道。
“若她留在娑门,或可借此地佛气驱之。”
“娑门内中情况未明,恕我无法答应。”
“施主心存芥蒂,我亦不便离寺,不妨如此。”佛主道,“印上佛力可存三月,此间你们可寻他法,只要及时回返,我便可续此印。”
“此法可行。”
“天色未亮,芜海沙尘激烈,恐易迷失。三位不妨稍事休息,等天明之后,再行离开吧。”
“客随主便。”还无奇道。
“请。”佛主语落,卍字光罩将昏厥释者带离经阁。
两人起身,还无奇竟是忽而拔刀直指天随。
“还无奇,你想做甚?”朝岚瑕诧异道。
“这是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口气吗?师妹。”
“岚瑕姑娘且放宽心。他若要杀我,一路机会甚多,又怎会选在此刻。”
“原来你早已察觉。呵,但你我之间仍需一战,届时让我见识你最强的一刀。”
“如你所愿。”
娑门之外,夜风簌簌。飞沙之中,隐见两条人影伫立。
“尊主。”
“你失手了?”
“青锋断剑被何天随所得,我之身份亦被揭穿。但有意外收获。”
“这是!”神秘人接过度玄手中之物不由一惊,“好个何问天,原来你早已留了一手。”
“有此卷帙,剑九之招不日便成。青锋断剑已不重要。”度玄道,“如此一来,尊主便可专注北陲之事。”
“何问天,到了最后,赢得人仍是我。中原武林,准备迎接新的炼狱吧,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两道人影消散在夜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