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胧·奥兹塔别克归队!”
高座之上健硕的中年男人回首,同样一头赤红的长发低束,闪着光泽:
“归队逾时!!不必解释了,回去后三百个俯卧撑!一个都不许少!”
“……遵命……”胧瘪了瘪嘴角。
“大点声!”
“遵命!!!父亲大人!!!!!”
红瞳骤缩,中年男人当场炸了:“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外面要叫我司令!!!!!你个该死的小兔崽子!!!!!”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这个孩子是谁?”老奥兹塔别克一边揪着自己儿子的一头红发,一边愣愣出神地看着一边的涂忘川,眼里的怒火又掺杂了一些别的因素,“哪里来的?”
“报,报告!战场上的遗孤!”
明晃晃的大厅灯光下,胧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孩儿的样貌,顿时冒出了冷汗——
乌木色的头发,相对于他们而言较为平缓却又精致的五官,破烂的长衫……只有那双眼睛,散发着和那个民族不相符合的光泽……
次世界太黑,他没看清对方的样貌,只觉得对方可怜就带了回来。
【难怪背着他来到这里一路上弟兄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胧知道原因了。
军队里让出了一块空地,空地的中心站着那个依偎在胧身后的小小身影——涂忘川满身泥灰,一脸不知所措。他努力眨巴着琥珀色的双眼想要聚焦看清周遭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无能为力。
所有人的心里都出现了那个曾经叱咤于次世界上的民族的名字——
【华夏族】。
“杀……哦不,处死他!!!!华夏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有余孽!!!!????”
军队里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接着,整个军阵大乱,所有的三尺男儿全都像见了鬼一样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处死他!!!把他抓起来!!!献给陛下!!!!”
老奥兹塔别克眉头紧锁,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儿子。
“父亲!!!我,我确定当时我们已经……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胧感觉自己的衣料被那双小小的手越抓越紧,那具小小的身躯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呜咽出声。
心底一软。
胧深吸一口气:
“够了!!!!!!!!!!!!!!都给我闭嘴!”
顿时,世界安静了。
胧面对着整个军团,冷汗涔涔,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兄弟们,先别那么快下定论……”
“不是我们下定论!这就是事实!!你看他那头黑发和五官!!!”
“本座允许你说话了吗!”奥兹塔别克司令一个眼刀甩了过去,那个贸然发声的士兵乖乖闭了嘴。
“兄弟们……我知道这很难让你们心安。但是,但是请你们看这个孩子的眼睛!华夏族人的眼睛都是黑色或者是棕色。但是这个孩子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啊!!!”
人群在躁动,但是没有人发言。
最终,涂忘川还是被军部暂时以嫌疑人的身份关押了起来。
但是……
“过来!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手持皮鞭的女长官冲着一路上畏畏缩缩的涂忘川大吼道,“把衣服给我脱了!洗干净了!换上给你准备的衣服滚回自己的看守室去!”
涂忘川瑟缩着走到喷头下面,小手颤抖着解开胸前的盘扣……
“哗!”
刺骨的冷水直接从他的头顶灌了下来!惊呼还未出口,狠狠一皮鞭就抽了下来,惊呼直接转化成了惨叫:
“啊!!!”
女长官的五官都快扭曲在了一起:“吼什么!?动作给我麻利点!!!”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涂忘川硬是忍住了没让它们掉下来。刚刚被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再被冷水一遍遍冲刷变得麻木,鲜红的血丝从被打湿的长衫上渗透出来,印染成一片。
湿透的衣服被脱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紧接着,是女长官的惊呼,转瞬,惊呼又变成了难以抑制的诡异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我就知道……华夏最后这唯一的余孽……找到了……哈哈哈哈哈……圣母玛利亚,感谢您的无私帮助,让我们找到了这个……恶魔!!!!”
涂忘川的双手被女长官一只手禁锢住,拉扯着伸过头顶,整个人贴在了冰冷的浴室墙壁上。一丝不挂的身体暴露在后者眼前,本该光洁细腻的背部,却布满了可怖的刺青——
那是一条似蛟非蛟,似龙非龙的怪物,通体黝黑,周身布满火焰。
“龙蛟图腾!!!!你果然是华夏余孽!!!”
说罢,女长官一手揪住涂忘川的头发就把他往外面拖。
“放开我!!!!你,你放开我!!!!!”涂忘川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疯狂的求生欲迫使他大喊大嚷起来,眼泪从眼眶中决堤而出,纵横在脸上。
【救我!!!救命!!!】
四个字在心中喊了无数遍,却没有一句是从嘴里发出来的。
【虽然记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妈妈在很早以前说过,男子汉,不可以软弱……】
“放开他!!!!!你在做什么!?疯了吗!!??”一道红色的闪电席卷而来,只是个眨眼的瞬间,涂忘川待在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怀抱里,鲜艳的红袍包裹着自己,下意识地,他抱紧了眼前的人,头深深埋在对方的胸前。
只有这个人,现在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胧低头看着怀里缩成一团的人,心疼地收紧了环住他的手。
“别怕,我在。”
温柔似水的声音流入涂忘川的耳蜗,眼泪再次涌出眼眶。
“啊……胧少将,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胧微微抬首,赤红的眼睛瞪着女长官,“好让你这般折磨他?”
“诶呀……可是您看,”女长官无奈地摊手,“他可是华夏人。不信的话,您看他背后的刺青。”
胧低头看着涂忘川,对方也盯着他。
“让我看看可以吗?”
琥珀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双手仍旧用力地抓着红袍。
“怎么了?川?”
听到这个称呼,涂忘川战栗了一下。半晌,他松开了手。
红袍无声滑落。
在看到那副刺青之后,胧也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下去吧。”胧冲女长官摆摆手,“我来和他谈谈。”
“成,当然没问题。”女长官反身离开,“属下相信明智如您这般,定不会意气用事的。属下还望您明察此事,查明原委,好彻底铲除温斯顿的心头大患……”
等女长官走远后,胧先让涂忘川洗好澡,换上衣服之后,胧带他回了看守室。
“现在,能告诉我你背后那个刺青是怎么来的吗?”朱红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低垂的小小头颅。
“……”
“那,我换一种问法,”胧将长发拢到耳后,“你知道这个刺青代表什么吗?”
空气仿佛凝固,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如果。”
凝固被打破了。
“我是说如果,”涂忘川抬起头,“如果我说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你会相信我吗……?”
胧愕然。
是个正常人当然不可能相信的好吧!?
但是,胧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因为他的眼睛,没有说谎。
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胧单手覆上那双紧紧绞在一起的小手,坚定地对他说:“从今天开始,待在我身边吧。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可是,可我的身份……”
胧轻轻抱住他:“我是司令的儿子,我的话,还是有人会听的。你没有错,错不在你。这个命运,本就不该由你来背负。何况……”
胧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眼睛:“再过几天就是我的成年礼啦……父亲答应过我,在我成人礼那天可以选择任何一样东西作为礼物。”
“你愿意,成为那件【礼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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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阿尔弗雷德听到这里,心中某个地方猛地刺痛起来。
“不,我拒绝了。”
“因为我知道,”涂忘川轻合起眼眸,“依当时的情况,我留在他身边,就是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反对他的人,不满于他的人会合起伙来对付他。那他也就再也别想当上司令了。”
“那你为什么还是……”
“不是作为【礼物】,而是作为【仆从】。将功赎罪。”琥珀色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悲哀,“但是不管在哪里情况对于我来说从来就没有好转过……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涂忘川埋下头,仿佛回忆起了极其不好的东西,身体颤抖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突然,寂静无声的傍晚,突然响起了清脆的叩门声。
“你等我一下。”说罢,涂忘川起身去开门。
“谁?”
“是我。”
涂忘川错愕。这个声音,和之前在三维通讯仪里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阿尔?你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这里了……我想见你……”
在门开的刹那,涂忘川就被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怎么了突然……”
“不会一样的。”
“什么?”
“至少在我这里,不会一样的。”
涂忘川推开了他。
“你不明白,阿尔。你并不知道我背后的刺青所代表的含义。如果你知道了,你还会重复你刚刚说的话吗?”
说罢,涂忘川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衣料之下仍旧是那可怖的刺青,不同的是,刺青之上布满了凌厉杂乱的刀痕,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你知道这些刀伤都是哪来的吗?”
阿尔摇头,眼前的景象已经让他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是我自己割的。”
轻描淡写,说出的却是一个血腥的事实。
“这个刺青,是华夏族的产物,但并非每个人都有。这个刺青,只有在我们民族遇到空前危机的时候才会选出适当的人选。而绘有这个刺青的人,必须向带给我们民族危机的仇敌复仇。一句话,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向智人报灭族之仇。”
见阿尔没有说话,涂忘川继续讲了下去:“但我真的记不得为什么自己是这个复仇者。我真的记不起来,我们一族究竟是怎样被智人灭族的……直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我到底对你们有没有仇恨……恨由何生又由何起……我完全不知道。没有仇恨,何谈复仇一说?”
“所以我当时超级痛恨有着这个刺青的自己。所有人都侮辱我,折磨我,孤立我,伤害我,恨不得我从来就不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比较好!在哪里都是一样,军队里,司令处,城市,乡镇,甚至是,贫民窟!!!每个智人看见我都会像看到鬼一样……冲我吐唾沫,扔鸡蛋菜叶还有石块……”
“胧交给了我他的功夫,但是,当我用他教会的东西去保护别人的时候,我永远会变成那个加害者和蹩脚的跳梁小丑……没有人相信我是来保护他们的,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我是想顶替掉胧的位置!”
“再次被关进看守室的时候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用看守室里削水果的小刀在我自己的背上留下了这幅杰作……我不想再看见这幅刺青……我也痛恨,那样不伦不类的自己!!!”
“一个没有信仰的丧家犬,一个没有目标的复仇者……这样的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阿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疼,心底里是钻心的疼痛感,他想要去安慰眼前的人,但是明白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资格说任何一句承诺的话语。
“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胧是不一样的存在……”涂忘川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声无可抑制地从喉咙里冒出来,“但我还是错了……为了证明我就是我,我钻研出了自己的武功,我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当别人看我的眼光终于正常之后,他就开始干涉我的一切……只因为,我是他的金丝雀……我只能按照他给我的道路去活着……”
“那个混蛋……我曾经把他视为我生命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但后来我发现,他对谁都是这样……只是出于一种同情……才对你伸出援手……就像在我之前的吉纳斯那样……吉纳斯是胧在法庭里保下来的一个孩子……胧他向来惜才,但不得不说吉纳斯真的是个天才……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成为了职业杀手……”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现状了……”
仿佛被突然抽走了力气,涂忘川跌坐在床上,琥珀色的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眼泪接二连三的滑落。
“看着现在这个我,你还会说出一样的话么……”
余光里,一个人影走近,突然单膝跪了下来。涂忘川错愕地抬起头,泪眼直直撞入一对紫罗兰的眼眸。
阿尔单膝跪地,抬起手拂去对方的泪水:“我会。”
那双紫罗兰的眼眸里,写满了郑重。
“忘川,以我现在的实力,我不敢向你做出任何承诺。但是……”
“我希望你能够一直看着我,看着我终有一天能够强大到亲口对你作出承诺,强大到能够去保护你。”
“你永远是你。涂忘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不是吗?”
阿尔身体前倾,额头轻轻抵着涂忘川的额头,双眼直直望向那对琥珀的最深处:
“为了你,我死不足惜,至死不渝。”
“我的确很没用。但是,至少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陪着你。”
紫罗兰的眼底,写满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