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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细水长流

高美人好像恍然大悟,点点头:

“都没顾上问你们一路上的情形,原来是赵延寿,你们真想得出,居然找他,怪不得看着气色不错。”

“娘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栓柱追问。云云啜了一口黑褐色的茶水:

“咳,其实没什么了不起,你应该想像得到,改朝换代,树连根倒了,枝上的鸟窝还能好?没有饿死、还活着就算幸运了。”

“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吗?李从珂做了什么?连王上他都敢动?”

“王上?洛阳没有东丹王。”

“可王上怎么说也是先帝封的节度使、朝廷的客卿啊。新皇帝不是孝子吗?怎么能翻脸不认人?”

“节度使?赵延寿才是。无权无势,就是假的,住着个大宅院,正好是人家眼里的肥羊。”

“他就不顾和契丹的关系吗?”

“契丹?他还顾不上呢,这会儿什么也没有银子重要。”

“难道是抄家?”

“抄家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不是咱们一家,整个洛阳城都被刮地三尺,除了有权有势的,有本事逃走的,全都遭了劫。军队全都投降了,打仗没死什么人,为了银子逼死的成千上万。”

“李从珂为什么这么干?朝廷这么缺银子?”

云云掏出一块丝帕,拭了拭嘴角,在手里揉搓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慢声细语道:

“打仗靠什么?除了军队就是银子,军队也离不开银子。李从珂在凤翔起兵,据说最初的军饷是当地世族李从曮倾囊相助。大概也是逼不得已吧。李从曮是什么人?他爹李茂贞可是当过岐王、秦王的,在陕西当了几十年的土皇帝。没有他的银子,潞王凭什么造反。但那也不够啊。李从珂答应手下,打下洛阳,每人赏银一百两。他以为京都是座金山,结果进了城,入了宫,一查府库,是座空仓,只有三万两银子。可单是赏银就要五十万啊。府库没有,只能在百姓头上想办法。先是募捐征税,闹得人仰马翻,据说连内库钥匙和太后、太妃的首饰都交出来了,也才敛了三万。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说洛阳房子多,可以征收房租。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租房子的朝廷要借五个月租金,住自己房子的也要交,谁让你不往外租,不然就没收。又刮出几万。还是不够,皇帝发了怒,怕军队拿不到钱造反啊,派酷吏督办。这回是往死里整,不拿银子就抓人,牢里有的是各种酷刑。倾家荡产把人赎出来,都半死不活了。投井的跳河的,不计其数。”

“咱们也没躲过?”

进来续茶的宫女倒完水没有走,这会儿站在主母的背后,轻轻给她捶背,插嘴道:

“那哪躲得过去。上门逼税的都是原来认识的,开始还客客气气,只说不拿银子不行,连太后都把私财全拿出来了,别说你们这样的人家了。后来一趟一趟上门,捐完饷又是征税,房租也没放过。说交不出就要坐牢,讲了东家西家那些人财两空的事,娘娘怕他们抓人,只好给银子。”

她是高云云从渤海带过来的小宫女,出来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这会儿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是家里养不活卖到王宫里的,原先连名都没有,只知道姓张,被唤作小妮子。云云第一次见到她时,天上正在下雪,就给她起名叫香雪。她是府里唯一的婢女,既是主母的贴身丫鬟也是相依为命的伴儿。云云出身清寒心地善良,没有将她当作下人,而是当作姐妹。府里下人中只有她一个女的,大家也都让她几分。香雪比云云小两岁,从小没有读过书,跟着主母识了几个字,但她聪明干练,伶牙俐齿,成了娘娘的得力帮手。栓柱的脸绷得紧紧的,愤愤道:

“这哪是皇帝,简直是土匪。敢这么欺负咱们,真该像王上说的,让契丹发兵,踏平狗日的洛阳宫,让他知道知道东丹王的厉害。”

香雪冷笑道:

“得了吧,栓子哥,你还嫌仗没打够吗。契丹发兵?我怕最先遭殃的是咱们。”

云云道:

“这不算最糟的,总归不是抄家,还能留下点过日子的东西。要不是后来的乱兵,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说是乱兵,其实还是皇帝。”

宫女见主母停下来不说了,接着道:

“听说用尽各种法子只刮出二十万,这时有人出主意,说算了,把人都逼死了也不是办法。当兵的也不能惯着,养成骄兵悍将更麻烦。就对他们说皇帝倾尽府库、内库,洛阳也尽了民力,只能有多少米熬多少粥了。最后据说是大将每人得了七十两,外加两马一驼,军卒各得了二十两。士兵们哪是省油的灯,答应的没有就自己抢,长官管不了也不管,本来欠人家的嘛。老百姓这下可真是下了十八层地狱。像咱们这样的,当兵的总觉得油水还没刮净,一遍一遍饿狼似地进来抢。你们没看见,连大门环上的铜皮都给扒走了。”

匡嗣想起刚才大门外看到的黑呼呼的门环,原来过去上面是有包铜的。问道:

“怎么不想法子躲一躲?”

香雪一直在偷眼打量这位年轻钦差,听到开口就是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便瞪了他一眼,说道:

“说的容易,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亲戚朋友,躲去哪儿?到处都是乱兵,出了这道大门还不叫人给生吞了。”

匡嗣肚子里说,好好的东丹王不当,跑到这里,以为是世外桃源吗?早就应该想到这些不是吗。他没敢说出来。只听香雪接着说道:

“柱子哥,你没看见府里少了好多人吗?开始的时候,阿蒙大哥带着卫兵保护院子,和乱兵打了起来,乱兵招了更多的人来,咱们寡不敌众,阿蒙被砍成重伤,还有好多人都受了伤,王上下令不要护院了,只把能藏的东西藏起来,关上大门,他们要闯就让他们进来随便翻。这几天刚清静点,能抢的都抢光了,长官也开始约束些了。”

阿蒙是从渤海来的二十名卫兵的头儿,栓柱着急问道:

“香雪,阿蒙的伤怎么样了。其他人怎么样?”

香雪眼泪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抹了一把,:

“其他人还好,阿蒙已经走了,不用再受苦了。我们把他埋在花园里了。”

栓柱跳了起来,呼呼地喘着粗气,围着桌子走了一圈,又一屁股坐下,捶着桌子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不敢大声喊,怕惊动了东丹王。云云手肘支在桌面上,两只莹白如玉的手掩住脸。香雪越说越收不住似地,又道:

“王上让放卫士们出府,不是不想留他们,而是放他们一条生路。王上说,如今洛阳城大户人家都找年轻力壮的保镖护卫,武艺好、人品好的抢都抢不到,出去还能成个家,比在这里等死强。现在只剩了五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走的。府里也养不起了那么多人了。别说市场上没肉没粮,就是有也没有银子去买。就快要断粮了,娘娘让把园子平了种菜和庄稼呢,现在大家都勒紧裤腰带,下锅的米减了又减,连娘娘每天都只肯吃一顿饭。”

匡嗣想,怪不得只见内侍,见不到什么卫兵呢。这年头,内侍出去没人要,士兵就不一样了,现在最缺的就是青壮男丁。没想到堂堂东丹王混到这么惨,也没想到李从珂表面上继承李嗣源的衣钵,却一点不把先帝客卿、朝廷节度使当成回事。只要他肯发句话,就没有人敢这么肆无忌惮。但又想,被这个篡位皇帝忘记谁知是不是万幸呢。进入府邸这么会儿,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融入到此情此景里,真心担忧地说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回契丹吧。要走马上就走,晚了等皇帝想起来了,就怕想走都走不掉了。”

云云放开捂着脸的手,用丝帕轻轻擦拭,被泪水浸湿的面孔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楚楚动人,迎着匡嗣关切的眼神惨然说道:

“韩匡嗣,东丹王的脾气你不了解,他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愿回去。这些话我没对别人讲过,对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乱兵来抢,他让放弃抵抗时就说了,该来的都来吧,大不了不就是个死,要是不出来可能早就死了,已经多活了好几年了。你听听,这岂是想要逃命的样子。我也想开了,陪王上去哪都好。只是放不下跟过来的这些人。你来了也好,如果东丹王不肯走,你把他们带回去吧。”

“娘娘,王上和娘娘不走没有人会走的,王上和娘娘都想开了,我们有什么想不开,走到哪步算哪步,大家死活在一起。

栓柱平静说道,忽然想到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娘娘还说加菜接风呢,府里还有粮吗?韩兄带来了五十个兄弟,说要加强王府护卫呢。”

香雪气呼呼地冷笑一声:

“这下可好了,又来了五十张嘴,还要接风、加菜,娘娘大概要下令宰了那只羊和两只老母**。栓子哥,王上每天就靠一两个鸡蛋补身子,小王子天天都要喂羊奶呢。是不是还指望咱们给他们发饷啊!”

小宫女急得口不择言,匡嗣看她着急生气的样子更加可爱,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笑嘻嘻道:

“香雪姐姐,你别着急,母鸡和羊都留着,那可不能杀。咱们每人有一匹马,今天晚上杀马吃,全府改善生活。明天我让他们都到城里找事做,或者像你说的,能到人家入赘当女婿也不错。这年头家家都正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呢。”

香雪见这人朝自己嬉皮笑脸,不管别人愁得要死,还说得出这种轻佻的话,羞得脸上红得快要涨出血来似的,呸道:

“谁是你姐!杀马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她一扭身就往外走,匡嗣站起来挡住她,笑道:

“香雪姐姐,我开玩笑的,马杀了要是王爷决定走怎么办?难道咱们走回去?别发愁了,太后心疼东丹王,怕他日子不好过,让匡嗣带来了一些银子。“

“银子?在哪?多少?”

香雪气呼呼地问。匡嗣龇牙一笑:

“五百两金子,还有一些银两,虽然不多,总能抵挡一阵子吧。香雪姐姐,我回头就让人交给你,拿去安排过日子吧。”

栓柱跳起来一把抓住匡嗣的袖子,紧绷着的脸一下松弛下来,瞪大眼睛嚷道:

“韩兄,你可真沉得住气,怎么敢带这些东西大摇大摆在地面上走,不怕被劫吗?赵延寿的兵也不是省油的,说是护卫,要是知道串通蟊贼给抢了怎么办?”

匡嗣回答栓柱,眼睛却看着香雪,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觉得开心极了,故意轻描淡写道:

“不在地面上走怎么着,还能从天上飞过来?不就几百两金子吗?放在平常算什么?别说东丹王了,匡嗣都没拿它当回事。你知道赵延寿那几车东西值多少银子吗?单是那鸟,每只最少被人骗走五十两金子。再说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连当兵的都以为袋子里全是土产呢。咱们坦坦然然,别人怎么会起疑呢。”

香雪狠狠瞪了得意洋洋盯着她看的匡嗣一眼,将一条油黑的大辫子往身后一甩,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府里非常热闹,人多人气旺,多日压抑的王府随从们好像终于在乌云密布中看到一线阳光,记起他们的主人不是京都一只蝼蚁,而是天下第一强国的皇亲国戚,背后有着强大的后盾。新来的人们也对洛阳的繁华大感新鲜,有着说不完的赞叹和议论。栓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酒、肉,让大家尽情痛饮敞开吃饱。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对匡嗣说了好几遍:

“兄弟,日子还长着呢,要省着点,细水长流,别嫌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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