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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虎头蛇尾

令皇帝惊异的是,皇后不是像每天那样平躺着,而是斜靠在枕头上半坐了起来。她的脸上似乎有了几分血色,眼睛显得格外大,里面闪着亮光。皇帝自打从前线回来,还从来没见过皇后这么有生气的样子,心里暗暗夸赞御医的妙手回春,又庆幸冲喜的效果。

萧氏坐在床边,正用一把牛角小梳轻轻地梳理皇后头顶上散落下来的头发,长长的青丝失去了光泽也不再浓密,好多地方打了绺,萧氏一边理一边悄悄把掉下来的头发藏在袖筒里。皇帝进来,萧氏站到床边和众人一起施礼。病人正在等他,看见他进来,向上挑了挑嘴角,努力做了个笑脸。吃力地抬了抬手,却像折断了翅膀的小鸟没有抬起来。德光走到床前,坐在刚才萧氏的位置上,将那只苍白的手握在掌心里。萧温稍稍侧转脸,吃力地说道:

“皇,皇上,你来了,我以为你去打仗了呢。我是不是睡着了很久?今天几号了?”

“正月十三,你听见新年炮竹了吗?都是为你祈福放的。看来瘟神真的被赶跑了。你感觉怎么样?看你的样子好多了。后天就是上元节,这两天再养一养,后天朕让人用步辇抬着你出去转转,朕陪你一起去看鳌山灯会。”

“灯会?是吗?都十五了,我以为还没有过年呢。”

“你太累了,睡了好多天,朕每天都来,你中间醒过,是不是不记得了。”

“孩子呢?我生了一个男孩,是不是?他在哪?”

德光使了一个眼色,萧氏立刻快步出帐去了。德光道:

“他马上就来了,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饿不饿?好多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唐医正,皇后是不是该吃东西了?拿来朕喂。”

唐医正端来一碗药汤,小声说:

“皇上,娘娘还不能吃饭,现在该吃药了,晚上的阿胶当归红枣粥在熬着,吃完药歇一会,再把粥喝下去,是今天的晚饭。”

德光接过冒着热气的药碗,拿小勺舀起大半勺浑浊的黄汤,送到自己嘴边拭了拭温度,再送到病人的嘴边。不知因为是皇帝亲手喂的,还是想着要快点好起来去看花灯,萧温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哇哇哇”的啼哭声在门外响起,一个年轻的嬷嬷抱着小襁褓走进来。她边走边摇着怀里的婴儿,噢、噢、噢地哄他,孩子放声大哭,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样子。德光的脸色一沉,厉声道:

“怎么回事?怎么把他弄哭了。”

嬷嬷吓得不敢说话,萧氏笑道:

“小皇子正在吃奶,不敢耽误就抱了来,他不干,就哭了起来。”

嬷嬷摇着哄着的,弯下腰费力地将大哭的小婴儿半抱半举地送到皇后眼前。孩子哭的直噎气,小脸涨得通红。萧温吃力地想举起手,萧氏过来帮她抬起胳膊,嬷嬷也将身子俯得更低,萧温抚摸到婴儿湿漉漉的嫩脸,轻轻触碰着小家伙的眉毛、脸颊、鼻子、嘴角和下颌,说道:

“看他急的,将来一定是个暴脾气。快抱去接着喂他吧。皇上,给他起名字了吗?”

孩子被抱走了,一出帐门大概嘴巴就找到了奶吃,顿时就不哭了。

“还没有,这个名字得你来起。”

萧温闭起眼睛想了想说道:

“就叫罨撒葛吧,希望他长大了帮着述律,做一个忠心勇敢的大将军。述律呢?怎么不见述律?还有吕不古呢?”

“你歇一会儿吧,好不容易好些,一见他们又要劳神费力,明天睡醒再见吧。”

“不,皇上,我心里明白得很,什么明天睡醒,后天看花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机会了,趁着这会儿有精神,我要见他们。”

萧氏早就让两个孩子在等了,这会儿一叫就到。吕不古穿着新做的鹅黄色绣花长裙,一跑进来就扑到床边,爬到床上去搂娘的脖子,笑着嚷道:

“娘,娘,你好了吗?我来了好多次,你都睡着了。你看我的新衣服。”

小述律拖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花纸糊的金鱼,跌跌撞撞跑到床边,拼命要把金鱼举到床上,奶声奶气道:

“娘,娘,大金鱼,给你糊的,父皇说把它点亮娘的病就好了。娘,娘,你看啊,我做的。”

萧氏帮述律把金鱼放到萧温的被子上,在小男孩的脚下垫了一个绣墩,让他趴在床边,萧温握住儿子伸过来的小手,脸紧贴着女儿,说道:

“乖孩子,好孩子,大金鱼真漂亮,娘喜欢。吕不古,你也来握着弟弟的手。“

吕不古抽出一只手伸过去,萧温把它们一起握住:

“吕不古,听娘说,你是姐姐,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弟弟,你是女孩,不能骑马打仗,你要让驸马永远扶保述律,听见了吗?”

吕不古不知道娘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她只知道驸马是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搂着娘嗲声道:

“娘,我听见了,可这小不点儿不听我的话啊,他太淘气了。”

“吕不古,娘说真的,你重复一遍给娘听。”

“好,好,我要照顾弟弟,要让驸马扶保弟弟。”

德光觉得萧温的话实在不妥,可是不忍心制止。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宫女、内侍们都经过严格训练,不许议论,更不许外传听到的每一句话,只有韩延徽应该算是忠于母后的,可是他为人忠直谨慎,不是那种会拿病人的话当真并告密的人。萧温又将目光转向站在孩子们身后的皇帝,攥着述律的小手说道:

“皇上,我放心不下述律,没娘的孩子最可怜。述律好,姐姐弟弟都好,他不好,子孙后代就都完了。你决不能让人欺负他。不然我死都闭不上眼。”

德光听她的话越说越不详,就像临终嘱托。她的声音微弱但是清晰,两眼炯炯放光,脸上没有一滴眼泪,病似乎好转了,又似乎是回光返照。他的心缩紧,搂着述律俯下身,向前伸出胳膊,握住三个人的手,柔声道:

“看你说的,朕是皇帝,谁敢欺负朕的儿子。朕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他一定能成为你希望的样子。”

萧温的眼睛射出一种异样的光,不像是从自己的眸子里发出来的,而如同在无底的深处点亮的一盏灯。她用那种幽深的眼光凝视着丈夫,执拗地说道:

“你发誓。”

“好,朕发誓。”

那盏灯幽幽地熄灭了,那双眼睛还睁大着,可是已经没有了光,像黑森森的两个窟窿。吕不古觉察到不一样的气息,拼命摇晃着紧贴着的娘的身体,“娘,娘”地大声哭喊起来。述律见姐姐哭,也跟着哭了,“娘,娘,……”地叫着。萧氏走上前来抱起男孩,马尚宫将吕不古的手从她娘的脖子上拿开,也把她抱走了。

德光没有抽回手,他跪到床边,把头埋在手臂里,任泪水潸潸流淌。慢慢地,握着的那只手变凉了,他抬起头,抽出手,去探萧温的鼻子下面,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他轻轻地将逝者的眼皮抹下阖上。

彩旗、灯笼、门神、年画全都被撤下,行营里干道旁的树上、主要帐篷的外面布满白幡白绸和白纸折成的花。皇后的卧帐变成灵堂,灵床宛若飘在雪白绸花海洋里的一只小船,帐顶垂下的白色挽幛好似天上飘下的银丝泪雨。二十九岁的年轻皇后穿着绣满雉鸟的紫色祎衣,头戴丹凤朝阳金冠,脚踩大红绣花鞋,静静地躺在白绸铺成的灵床上。她的脸经过了精心化妆,皮肤光洁红润,柳眉含烟,樱唇微启,好像刚刚睡着随时都会从梦中醒来的美人。营中所有有身份的人,不论是前朝的大臣、后宫的内官还是军营的武将都来到帐外吊唁,少数亲贵被允许进入帐中一睹逝者的遗容。嫡出的皇长子述律应该守灵并向来宾致谢,可是他年纪太小,整件事都还不明白,没有人告诉他母后死了,只说去了另一个地方。吕不古懂事了,肩负了守灵谢客的责任。她每天在灵床前守上一个时辰,其他时间都要卧床休息,因为她日夜悲泣,身体快要垮了。

操场上的鳌山灯被萧氏下令一把火烧了,烧得烈焰腾腾,黑烟弥漫。只有述律那只大金鱼还留着。他牢牢记着正月十五放花灯,这天一早就追着萧氏问:

“萧娘娘,萧娘娘,什么时候点灯啊?”

萧氏给他点上,挂在他的卧帐里,他不干:

“萧娘娘,不是有好多灯要一起点呢吗?带我去看灯山,我要把它放到灯山上。”

萧氏抱住他说道:

“灯山没有了,你母后去了很远的地方,她把那些灯都带走了。”

小述律不信,缠着萧氏非要亲眼去看看不可。萧氏实在没有办法,带他去操场看了那里的灰烬,述律拿着他的金鱼愣了好一阵儿,才明白娘没了,灯山也没了,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哇哇痛哭起来。

正月刚一过,皮室军就簇拥着御驾和皇后的灵车回銮了。发往前线的撤军令也同时下达,命忽没里在丰州集合大军随后跟上。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八月出征,劳师糜饷打了四个月,战争正在按计划逐步推进,突然撤军,等于是用兵以失败而告终。枢密院主张皇帝扶棺回銮,战争继续打。李从珂的统治不稳,正在焦头烂额,此时打代北山后正是千载良机,战争已经取得进展,半途而废实在可惜。皇帝也觉得怎么说皇后薨逝也是后宫的事,不应该打乱朝廷慎重做出的战略部署,御驾亲征无功而返,不但造成巨大浪费而且会损害自己的威信。是韩延徽私下的一番话说得皇帝下定了决心。老汉臣道:

“皇后驾崩并没有保密,消息已经传往前线,不可能不影响军队的士气。这仗更难打了。这只是其一。忽没里现在是前线最高指挥。他是皇后的堂伯父,国丈和大国舅都不在了,他就是皇后族中地位最高的人。作为族长,他应该回来奔丧,不让他回来不近人情,他也不可能还专心打仗。如果让他回来,那就得把带来的数万大军留给刘哥和盆都。仗打胜了是他们的功劳,仗打败了一定会推给皇上。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有了十万军队,谁知道会干些什么事出来?皇后的临终嘱咐老臣听到了,皇后的担心不是无稽之言,陛下千万不能大意。”

德光幡然醒悟,老汉臣嘴上不说,心里是反对李胡立为皇太子的。李胡现在应该还不敢这么急着篡权,可这种事谁说得好呢。他竟然能弄到皇太子来当,还有什么不敢做。刘哥和盆都一直要求增兵而不可得,这一次总算有了机会,他们利令智昏内外勾结造反作乱,谁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

“韩爱卿,你的意思是代北山后不要了?这次出兵就这样虎头蛇尾结束,朕的面子往哪放?”

“皇后薨逝是意外,为了一国之母撤军治丧不是失败而是皇上的深仁厚徳,不会损害陛下的威望。这次出兵不是没有收获,契丹的地盘扩大,唐军的势力更削弱了。老臣以为,比起地盘,现在军权更重要,小打不说,打大仗出重兵一定要皇上亲自统兵,陛下不便亲征时也要派最可靠的人。忽没里是靠得住的,只是现在皇后大丧,他不能缺席。代北、河东还有的是机会。以老臣观察,李从珂的尾巴长不了,这个狗尾续貂的唐朝经过两次养子篡位的折腾,气数已尽,中原会越来越乱。回去休整一下,把皇后丧礼这件大事好好办了,一定会有更好的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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