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凡有一点儿生活经验的人都会知道,好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坏日子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生活其实是个过山车,而你就是那个被牢牢绑在过山车座位上的人,看似坐在车头,掌控着这只钢铁巨龙,但实际上,你并没有什么自主权。
夏洱的高中生活,风生水起,直到问题降临的那一天。
那是九月末,梧桐叶开始微微变黄,国庆节快要到了。这一天,同往常一样,夏洱正在练功房训练,她的大书包倒在一旁,她的脸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头发丝粘在两腮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夏洱和她的师兄师姐们建立了很好的友情,程曦等人不得不承认,夏洱是个既有天赋,又充满了活力和热情的女孩,至于她开学时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还是等到梁音老师回来之后再说吧。除了夏洱急躁的脾气,总的来说,她是个挺不错的高中生。夏洱也对程曦抱有相似的看法,“除了总以大师姐自居,她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夏洱心想。
夏洱做完阿拉贝斯(一种芭蕾舞的基本动作),走到橡胶垫子旁,坐下歇息。
程曦走了过来,对她说道:“练完了?”
“还没,等下要压大脚背。这个我一直不太好。”
“我帮你压?”
“可以呀,你下手不要太狠啊。”
“不狠你怎么有进步呢?”程曦对她一笑,站起身来,“来吧,快九点了,你不是还要去图书馆吗?别磨蹭了。”
芭蕾舞要压大脚背和小脚背,小脚背很好压,舞者一个人扶着把杆就可以做到,但大脚背需要两个人帮忙才能去压,压大脚背的目的是让脚步的骨头更加柔软,足形更加好看,但这也意味着要更多的疼痛。
夏洱害怕压大脚背,这是因为她第一次被老师压脚背的时候,由于太疼了,不停地想抽回脚,结果脚背肌肉就扭到了,结果就更难受了。从此之后,每次压大脚背,她都要克服很久的心理障碍,而且总觉得自己会扭到。
“你坐这儿。”程曦扯过来一块橡胶垫子,“小七,你过来帮一下。”
这个叫“小七”的男孩子跑过来,看了看,说道:“师姐,我不敢压……”
夏洱说:“胆子这么小!别怕,把我膝盖固定住就行了,快点快点,等下图书馆真要关门了。”
程曦二话不说,开始给夏洱压大脚背,先压的右脚,夏洱疼得龇牙咧嘴;又压左脚,她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双手上,双手按住夏洱的左脚脚背,用力往下一按——
“痛痛痛!停!”夏洱大叫。
“不痛才怪。”程曦说。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脚背痛!是骨头痛!”
程曦闻言,立刻放手。“怎么了?”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夏洱说。
“现在呢,现在还痛吗?”
“现在没有压力了,好像不那么痛了。”
“唉,你这样怎么练好?你自己去把杆那里恢复一下吧,你下次就是说骨髓痛,我也不会信你了。”程曦摆摆手说道。
夏洱踮着脚走到把杆边上,双手扶住把杆,做了一个简单的足尖站立动作,突然,她左脚一软,感觉到一阵刺痛,从脚跟刺到了她的心窝里。
“呲——”她大大地吸了一口冷气,努力握住把杆不让自己摔倒。
“你这是怎么了呀?”程曦跑过来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夏洱喊道,她努力想重新站直,却发现左脚一点力气也用不上,甚至连平地站着也很难做到,她的可怜的左脚,一旦受了一丁点力,就疼得无以复加。
程曦蹲下去,仔细看夏洱的左脚。
“没有皮外伤的痕迹。”程曦说,“刚刚压大脚背的时候伤到了吗?”
“我不知道。”夏洱小声说。
“你以前说你经常扭脚背,那是什么感觉?”
“那是脚背,可是我现在不是脚背疼啊,我是脚后跟疼,使一点劲儿就很痛很痛。”夏洱说着,几乎要哭了。
“你确定是脚跟那里疼吗?”程曦问。说话间,练功房里的其他学生也围了过来。
“真的,我确定,我感觉是骨头伤到了。就是我的脚后跟里面疼。”夏洱补充到。
几个学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是骨裂了?这在舞者或运动员中也是常见的伤,可是,压脚背为什么会让脚跟的骨头裂开呢?
“夏姐,要不你还是会宿舍休息一下吧。”小七吞吞吐吐地说道。
几个学生也跟着点点头。
夏洱是个多要强的人,她瞪着小七,小七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几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最后,还是程曦说:“还是休息一下吧,明天看看有没有好转,如果不行,可能要去医院看一下了。”
第二天,夏洱很早就醒了,她几乎一夜没睡,左脚脚跟的疼痛不减反增,她知道自己必须去校医院了。
一个舞者,身体四肢是比脸蛋还要宝贵的东西,他们的脸可以不好看,甚至可以有疤痕,但是他们的肢体绝不能有任何问题,如果肢体有问题,你的舞蹈生涯基本就结束了。
夏洱坐在医院走廊里,心中焦急又害怕。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出来,对她说,你不是骨头断裂,但是我们这里没有X光机,你要去大医院才能具体弄清楚。
夏洱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儿,不是骨裂,那太好了,这意味着只需要休息几天,或者涂点药膏就没事了。
那医生接着说,你最好现在就去大医院,希望不要是跟腱炎。
——一句话,夏洱的心又跌倒了谷底。
陪着夏洱去医院的是程曦,做为大师姐,加之看到了夏洱疼痛突发的全过程,于情于理,她都是责无旁贷。
等候诊断结果的时候,程曦忍不住对夏洱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以前有过类似的吗?”
“没有。”
“你跟梁教授说了吗?”
“没有。”
“那可怎么办啊?”
“不知道。”
程曦换了个坐姿,正色对夏洱说:“夏洱,你平时都怎么训练的?”
“就那么训练的,和大家一样。”
“不是,我是说,离开舞蹈房之后,你怎么训练的?”
“离开舞蹈房哪有什么训练?”
“你不要骗我,就你每天那点练功的时间,三年不可能有这个成果,再天才也不行。你一点是还有其他时间在训练,你到底是怎么练的?”
夏洱继续不看她,“我没有了。”
“我听说,有人看到你在图书馆……”
“——看到我在图书馆干嘛?”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吧。”程曦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有人看到你在图书馆踮着脚尖看书,说你连续三个小时,都是站着看书的,一刻也不休息。”
“那又怎样?”
“你每次跳舞之后,就立刻去图书馆,结果你在图书馆,又依然站着,而且还是足尖站立,这是自杀式行为,你懂不懂?肌肉不休息,是会过劳损的!就像机械手表一样!”
程曦在一旁干着急,夏洱却不理睬她。
“你干嘛要这么拼命呢?你已经很优秀了呀!”程曦说。
“我不这样,还能做你们中间最好的吗?”夏洱终于看着程曦的眼睛说。
“你想要的太多了!”
“不,我只是习惯了做最优秀的那一个人。”
“最优秀?哈哈,你再这样下去,连舞都别想跳了!你老师没告诉过你吗,舞者的身体是最宝贵的,没有好的身体,就什么都完了!”
“你少管我!”
夏洱生气极了,一生气,脚又开始痛了。
她们还想再说点什么,一个医生走出来,问谁是夏洱。
“我是。”夏洱站起来。
“你进来一下吧。”医生说。
等到夏洱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她眼睛红红的,程曦忙走过去,结果她手里的医疗结果单:
病症:跟腱炎,跟腱急慢性劳损后形成的无菌性炎症,与锻炼过度或运动前为调整有关。
建议:停止运动功能,严重者将引起跟腱钙化、骨质增生等并发症。
治疗:补充高蛋白和高维生素食物,采用支撑垫,两周后复查,如病情严重,或需手术。
程曦愣了,夏洱也愣了,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夏洱,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