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丙区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那个村民,“你串通了几个人?”
“你怎么知道?”
我一听便知自己猜测得没错。刚刚根本就没人发现他,他都能偷偷来到戊区,要真逃走,也便逃了,又何苦来挟持我?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示意何悕带着他跟上,转身向丙区走去。
来到丙区,只见数十个官兵将十几个灾民围在中间,正前方,白大人正在激情澎湃地慷慨陈词,大意便是说朝廷不会放弃他们,现在已经找到治疗疫病的方法,大家勠力同心,定能和衷共济、共渡难关之类的。
白乐天的口才我是早就见识过的,此时说他悬河泻水、滔滔不竭也不为过。若不是我一早便知道,到现在,根本没有一种药能治疗这次瘟疫,我便也不由跟着信了,还差点随着众人,抹上几把感动的泪儿。
见我过来,白乐天更是找到了证明自己所言的论据,继续激昂淋漓地陈情道:“朝廷是不会不管大家的死活的。大家可认识,这位,便是陛下的十七皇孙——永安郡王,奉皇命全权负责此次救灾事宜。这几天大家也看到了,郡王殿下冒着自己会被感染的风险,不辞辛劳为大家看医诊脉,大家又有什么理由,辜负这浩浩皇恩呢?大宁的郡王在这里,大宁最好的太医也在这里,你们还怕些什么呢?”
白乐天说的不错,我是奉了皇命来的,此刻我站在这里,便是代表了朝廷。
大灾面前,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经不起一点风浪。朝廷,此时便成为这些受苦的百姓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如果我就这样轻言放弃了——我只要能保证疫病不扩散,拍拍屁股走人便可。或许还会因为防疫做得好而受到封赏。
然后,这些病患呢?
被屠村?
或者是被关在这里,慢慢等着病死?
我的良心呢?
以后思及到这些生灵,会不会感到不安?
往后的每一个子夜时分,这些魂魄会不会去到我的梦里?
时至今日,这件事情早已成为那离弦的箭。我凭什么自私地感叹救治无望?我有什么资格,去有那些多余的心思?
我走至白乐天身边,伸手示意何悕把那个村民押到众人面前,微微一笑,道:“众位有没有辜负皇恩,陛下或许不会知道。但是以凶器挟持当朝郡王,你们可知是死罪?”
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我指着那个刚刚意图挟持我的村民,“众位当真盼望着,他今日能成功挟持了本王。众位当真以为,如此,你们便可以从此逃出生天?”
言罢看向众人,见大家都不说话,继续笑道:“姑且不言你们已经身染疫病,离开这里能否活下去;亦不言你们会不会把病带给其他地方的人,然后将一个镇、一个村,甚至是一座城变得跟这里一样。只说,就是你们痊愈了,自此之后,全国各地的城墙上,会挂满你们的画像。你们或被抓伏法,或终你们一生,只能如同过街的老鼠一般,躲藏度日。不知这两种结果,诸位想要哪一种?”
“朝廷真的有法子可以治好这瘟疫?”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有。”我斩钉截铁地答道。“只要你们好好配合,就有被治好的可能。”不管如何,我总不能绝了大家求生的意志,有希望活下去总比没希望熬下去要好。他们已经够惨了,没必要再让他们承担绝望的恐惧。
“他骗人。”立刻有人出声质疑,“俺也略懂些医术,俺在这里看了好几天了。你们将这里的人分为三组,每组吃的药都不一样,而且,药方每天都在改。你们根本就没有治疗的方子,你们只是在拿俺们做试验。”
“体质不同,病情不一样,用的方子自然不一样。”我昧着良心答道。
“那怎么每天都会有这么多人死去?”
“不是也有人在慢慢变好吗?这个病有一定几率会被治愈,但也有可能永远治不好。诸位好好配合,毕竟有机会活下去,岂不比出去等死要好。”
“可是,俺根本没病,殿下,求求您放俺走吧。”之前那个意图挟持我的村民哀声求道。
“是啊,俺也没病,殿下,您就放俺们走吧。”人群中几个人陆续跪下,也跟着乞求着。
“谁若是想要出去,就好好配合太医们的诊治,从这里回到乙区,再从乙区回到甲区,最后便能出去。”
看着众人的乞求,我吩咐何悕放开那个村民,“诸位乡亲,若是你们能好好接受诊治,今日,本王便当什么也未曾发生过。另外,本王承诺你们,若是丁区的病人好转回到丙区,可每人来我这里领五两赏银;若是丙区的病人好转回到乙区,可每人领三两赏银;每一个自甲区离开的人,可以领十两赏银。若是有人在丁区不幸病故,事后其家人可领到五两纹银的丧葬费。”
我当然是希望每人都能领到十到十八两银子,而不是去领那五两。最后所有人都痊愈离开,领走的也不过是我一年的俸禄。我心中很快默算出这笔账,这才更加体会到,这些百姓的生活有多苦。
十来两银子对我自然不算什么,却可供一个家庭一两年的口粮,是故当我说完这番话,周围一片寂静。我知道,从现在开始,哪怕我真的让他们在此等死,他们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会乖乖配合我。
我回身拔出何悕身上的佩剑,转过身,对着众百姓,左手持剑,将剑身端平,右手轻轻抹过剑刃,一抹殷红从手心渗出。并不回头,左手随手挽出一个剑花,向后一抛,剑不偏不倚落入何悕腰间的剑鞘中。
我单膝跪地,将右手五指并拢向上立起,手心对着众百姓,周围官兵见状纷纷跟着跪倒。
“皇天作凭,后土为证,今穆云笑以皇族之血为引,在此立誓:只要还有一个百姓尚未痊愈,便绝不离开半月湾一步。如违此言,任凭天谴。”
“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知是谁高声呼道。很快,便四处传来“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高呼声。
我一面招呼大家起来,一面去扶几个离我较近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