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在一旁擦着桌子,不时偷眼瞧那高达两米的大块头,盯着他身上蹭亮的铠甲,还有胸前那由两把斧子组成的标志,现在他知道了,那代表诺克萨斯,代表大陆上最庞大最铁血的诺克萨斯帝国。
“吟游,那大块头是英雄吗?”冬至在一旁小声问。
“我看是了,”吟游点了点头,“瞧见没,那体格,就打铁大叔那身板儿,他起码能打十个!”吟游夸张地比划了一番,眼神中充斥着莫名的兴奋和渴望,符文之地的年轻人们,都有一个英雄梦。
“哈哈哈,你们诺克萨斯的手,都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吗?”一阵整齐沉重的踏步声在门外响起,一队身着金色铠甲的战士大步迈进客栈。
领头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那男子一进屋,便取下头盔,露出自己金黄色的头发,两条褐色的眉毛斜刺入鬓,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坚毅凛然。
好一个英气逼人的汉子!吟游又瞧了瞧那诺克萨斯的大块头,不由叹了口气,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
“老板娘,那标志又是哪路神仙啊?”这行人胸前同样有一个标志,一张坚厚的盾牌,上面落着一只金色的雄鹰。
“德玛西亚。”
“哎哟,客官快请上座!”吟游一溜烟赶过去,这可不比诺克萨斯,德玛西亚那是公平、正义的象征!
他用袖子拂了拂桌面,这张桌子显然要比诺克萨斯人坐的要大一些。那金发男子眉一挑,诧异地看了吟游一眼,爽朗地笑了起来,他道:“小兄弟有眼力!”
吟游一听,心中顿时乐开了花儿,忽见男子眼神不对,顺着一瞧,只见那诺克萨斯的大块头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杀意刺入他的骨子。
“锵!”巨大狼牙棒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坑洞,不深不浅。
吟游眼皮一抖,料想自己的头皮没有那地皮硬,完蛋了,他恨不得赏自己一个大耳巴子,却见那金发男子在另一张一般规格的桌上坐下来:“还是坐这张吧。”
“驻北一战,你竟没死在里面,看来你的命要比那马厩中冰冻的粪便要硬上不少,”大块头冷冷地盯着金发男子,“希望这次也是。”
“我的命一向很臭很硬,恰巧阎王也怕臭。”
“德玛西亚不是向来鄙弃魔法吗?”大块头抬手压下身后杀气腾腾的士卒,“怎么也对这冰霜之泪上了心?”
“我们当然用不着这玩意儿,”金发男子微微一笑,“但至少不能落到你们手里。”
吟游擦了把汗,正准备倒茶,眼角却猛地一抖——他身旁这张大桌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他僵着身子,一步步转过头去,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无声无息地坐在离他不足一步远的地方,斗篷罩住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片黑色阴影。
吟游瞧着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好半晌,这才伸过手去,小心翼翼地给他倒茶。吟游拎着茶壶的双手一丝丝哆嗦着,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愈抖愈烈,直至茶水溢出杯沿。他咽了口唾沫,惊恐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杯子,茶水从壶中倾泻而出,冒着腾腾热气跌入杯中,便再翻腾不起来——前一刻还滚烫无比的水,在沾到杯底的一瞬间,便凝固成了坚冰。
所有人都在盯着吟游的手,盯着那溢出杯沿的滚烫茶水,茶水流到桌沿,再流在地上,竟在接触地面瞬间化作一颗颗圆润规整的冰珠,在尚未消散的腾腾热气中恣意弹跳着,发出扰人心神的清脆音响。
整个客栈似乎都阴冷了几分,气氛刹那间沉凝下来,静得诡异。
“阁下可是阿瓦罗萨女王的人?”金发男子凝视着那人,道:“如果是,德玛西亚甘愿退出争夺。”
“阿瓦罗萨是谁的女王?”一阵比这极北天气更加阴寒的气息刮进屋子,门外再次传来陌生来客的声音,这大概是吟游长这么大见过多绸最热闹的一回了。
一个身披鬃毛铠甲的“野人”走了进来,寒冬腊月,野人却只着一身简单冰凉的盔甲,四肢裸露在外,甚至连脚都赤着,像一个一心向佛的苦行僧。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人与心怀慈悲的僧人是两个极端,她铠甲上有一个由两把凿斧交叉而成的标志,吟游知道,这是属于弗雷尔卓德本土的势力,最残忍、好战与野蛮的凛冬之爪。
随着她第一只赤脚踏进屋子,自其脚下的地面延伸到四周墙壁,直至整个客栈,都凝结了一层淡淡寒霜,吟游瞧了瞧那壁炉,火焰一阵晃荡,变得微弱了许多。
“你说,”她看了眼金发男子,“弗雷尔卓德谁才是女王?”
“谁做女王,也轮不到你们这群茹毛饮血的残忍野人。”金发男子握了握桌上的剑,“符文之地,是属于正义的。”
一道冰刃无声无息地自野人脚下延伸出去,眨眼间便冲击到金发男子脚下,然后缠绕住他的双脚,竟一丝丝向上攀去,仅一瞬间便覆满了他的胸膛,却见金发男子微微一笑,他伸手像赶苍蝇般弹了弹,那浑身坚冰便如从百尺高空摔落在地的瓦片,寸寸碎裂崩散,他拿起桌上的剑,正想起身,却不料有个急性子已经先他一步动手了。
诺克萨斯的大块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野人身旁,巨大狼牙棒已经砸向她的头顶,“奶奶的,连诺克萨斯你们都敢劫掠!”
“咚!”狼牙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野人手上,只不过两者之间隔着一层厚厚冰块儿,野人一步未退,反倒是狼牙棒结上了一层寒冰,那寒冰如活物般迅速向大块头手臂蔓延,到胳膊根部的时候,平白无故冒出两根尖利冰刺,像两条刁钻狠辣的毒蛇,带着嗜血森寒直刺向他的眼睛。
吟游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接下来血肉模糊的场面,然而这一幕却并没有发生,一把金黄色的大剑凭空出现,在大块头眼皮子底下斩断了那两根嗜血冰刺,将被寒冰纠结在一起的两人一刀分开。
金发男子对着大块头微微一笑,不料那莽夫却并不领情,他一把震开臂上的冰块,反手将狼牙棒砸向了他,金发男子大惊,忙举剑挡住一击,“你这莽夫要干什么!”
“你他娘的竟敢侮辱我!”大块头对于自己竟被一个德玛西亚的人救了而耿耿于怀,“反正那冰霜之泪也只有一颗,不如现在便分个高下,决个生死!咱们这些人,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铛!”金铁交戈地声响震动整间客栈,然而这动静却并没有传出客栈,让多余的人听见,一阵让所有人恐惧惶惑的风暴声从天边袭来,温度骤降,让人的血液都流动得缓慢起来。
吟游耳朵灵敏,一溜烟跑了出去,他抬头看了看客栈后面的天,黑褐色瞳孔顿时被漫天风暴所覆满,疯狂地白色风暴死死压在多绸上空,压在客栈檐顶。
从始至终都平淡如水的斗篷人在如此骇人的咆哮声中终于动了起来,站在门边的三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便被他蛮横且随意地掀到一边。
斗篷人冲出客栈,缓缓取下斗篷,抬头瞧了眼那风暴,即使是身为冰元素的掌控者,他面部也笼上了一层寒气逼人的冰霜,寒霜覆盖了他的面庞,裹住了他的眼球。他愣了半晌,面色有些古怪,或是惊恐,或是嘲讽,抑或是解脱,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然后缓缓扭动脖子,看向屋子里的人,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嘶哑声音机械道:“你们……都不用分高下……决生死了……”
他覆满寒霜的嘴角忽扯起一抹僵硬诡异的微笑,“这哪儿是什么冰霜之泪啊……嗬嗬……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嗬嗬嗬……”
“吟——游——”女孩儿凄厉地惨叫将吟游从漫天风暴中唤回现实,他将茫然目光移向客栈内。
冬至面部有一丝丝惊恐,又有一丝丝不舍,她将自己最后一缕充满眷念的目光投向吟游,女孩儿下半身已经被冰霜蚀裹,雪白衣裙扬起的花褶镀上一层半透明寒冰,坚冰覆过了她微张的嘴唇,然后是眼睛、眉毛、发丝,为她镀上一层烁烁银饰,将她化作一朵雪域莲花,一尊森寒绝美的精致雕塑。
金发男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坚冰覆盖的半身,又瞧了瞧壁炉里的柴火,那灵动跳跃的火焰,还保持着撒欢儿跳跃的场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熄灭,透明的薄冰就已经将其凝固,冰与火美轮美奂。
“原来……是……凛冬呵……”他抬头瞧了瞧那天,在坚冰封过他的嘴之前,心满意足地喊出一句话:“德玛西亚万岁。”
吟游知道冬至想要说什么,她微动的嘴唇,是在说,再见。
白茫茫地风暴潮水般压在他的头顶,窜入他的眼睛,挤进他的脑子,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风暴了,变得白茫茫一片,他看见了在白茫茫的风暴深处,在自己遥不可及的地方,在那黢黑深邃的空间里,有一只冰冷的眸子,在冷冷盯着自己。
他努力想要回忆着冬至最后的模样,却不料寒意不仅凝固了他的血液,似乎还凝固了他的思维,直至他闭上了眼睛那一刻,迟钝迷惘的大脑终归是没回想起女孩儿的模样,在他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秒,似乎有一双坚实温和的大手按在了他头顶,质感粗糙的白布条紧紧摩挲着他的头皮,一个熟悉嗓音竭力发出一声沉闷的呐喊——
“反击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