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无言了近半小时,从后来道路明显开始颠簸,程闻度判断是进了山区了。正想是不是遇见了谋财害命的新招数,司机停车并打开了车门。
从外面看来这只是一处有些年头但十分考究的大型四合院,青砖白墙红门。走进去却别有洞天,目测空间至少在五千平以上,里面囊括了两栋独立的住房。一个是雕梁画栋的明清建筑,还有假山凉亭与人工湖兼具的花园;一个是近代巴洛克风格的别墅,浮雕精致,窗户极大且五彩斑斓,两者以鹅卵石铺就的主道分隔,泾渭分明。看来这家的主人果然是个怪胎,这是要一国两制么?
古楼前有一株起码百年的杏树,因正值花期,满树杏花簇拥着在苍劲的枝上若翩翩白蝶,树下落了一层花瓣,古风古韵一下子就出来了。而在这个清冷的傍晚还能闻到一丝苦香,也不算白来一遭。程闻度安慰着自己,脚步已经跟着那人走到了古楼跟前。
迎接他的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男人。他戴眼镜,西装质料颇佳,气质更是出众,既不过分倨傲又有些距离感,相貌堂堂但丝毫看不出轻狂,这么一看,他活脱脱就是个满腹经纶的雅士。
那男人查看了司机递给他的请柬,便引他进了古楼里面。
刚一进大堂他就心里悄悄骂了句草。起因倒并不复杂,程闻度也算从小在钱堆里泡大,可这么奢侈的还是头一次见。且不说大堂里那大的吓人的紫檀木八仙桌要价几何,唐时的字画汉时的玉雕也不论,连小到汝窑的花瓶,清代珐琅彩的茶具各个拎出来都价值不菲。明面里的东西通常都是冰山一角,亏得他还一直生怕自己被人绑架,这一看自己的家财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好么。
八仙桌前坐了六个人,五男一女,看架势那个财大气粗的主人并不在其中。说了句请稍等,迎接他的男人穿过绣了岁寒三友的屏风进去了。六个人应该是互相不认识的,因为他找了空闲位置坐下的时候那些人没有窃窃私语,连一丁点儿眼神交流都没有。
再说这六个人,光从打扮上就能看出阶层来。其中一个穿了某宝爆款卫衣,发色染得娘丽娘气的,应该是个月薪不足4000的打工仔;有穿了西装,但质料欠佳身材发福且有谢顶倾向的,不是做保险就是销售;还有一个干脆是个光头,嘴唇薄又乌紫,一看就不是善茬。独独让程闻度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女人,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她是在场七个人中唯一的女性,而是她太漂亮了。
古人说起美女,喜欢用肤若凝脂,齿如瓠犀,美目盼兮之类极尽褒义之词,这个女人完全担得起。和现在大街上的人造美女截然不同,她没有高耸尖削的山根;有的只是弧度恰好的椭圆脸型,一看就很舒服的唇形,尤其是那双眼睛,眉目清晰且有风情。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她的宝蓝色裙子了,领子太高,她佩戴的首饰是水滴形的红宝石耳线,戴珍珠项链还挽了发髻。整体妆容合在一起有她的稚嫩长相不相符的老气。
“你也收到请柬了吗?”先开口的是程闻度右手边的一个男人,可能是性格开朗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也不管程闻度是否有沟通的意愿就继续说下去:“我叫杰子,是个软件设计师,27岁,你呢?”
“巧了,我也27岁,邱志鹏,兽医。”接话茬的是正对面的一个穿蓝条纹衬衫的,头发梳的油光发亮。
话匣子打开,成功的将几个人的僵持化解掉了。通过交谈程闻度得到的信息是,几个人统统都是27岁,二月到三月之间出生。比较娘的那个叫汪宇,发型师;穿西装的叫刘栋;光头的一直没吭声,程闻度叫他光头男。
话题正要往那女人身上引,消失了一会儿的眼镜男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各位久等了,自我无穷当铺开张以来,外界传闻不尽相同,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的一点就是:在这儿,你能想到的,全都有。”
都富可敌国了,可不就什么都有么。
程闻度的心理活动是:这无穷当铺估计是哪个有钱烧的主儿搞出来自娱自乐的把戏。
只是这七个人年龄一样就有点儿意思了,1989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那个神秘的主人这么兴师动众的?
“但是”
眼镜男话锋一转,现场的气氛再次不祥起来:“有请柬是一回事,有没有机会得偿所愿就要看各位的运气如何了。”
正说着屏风后跟生蛋的母鸡似的吐出来八个穿长裙的女人来,那些女人手里均有一个木托盘,玉质镶金的碗里散发出醇厚的酒香来。最后上来的人端着一个图样前所未见的瓷盘,上面有几个小核桃大小的木球状物品。
“这里有七颗木珠,只有一个里面是有字条的,抽到的人可以获得优先选择权。”
这又是什么套路。抓阄?这主人也太幼稚了点儿。不过程闻度低估了无穷当铺的魔力,其他五个男人一听立马冲过去挑选去了,只剩他和那个女人面面相觑——盘子里还剩两个。
“你先选吧。”倒不是女士优先的思想作祟,而是程闻度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他的愿望与金钱无关。
那女人倒不客气,挑了一个。她扭脸过来的时候问了句:
“你抵押的是什么,可以看看吗?”
“喏,就它。”
程闻度把手上的表摘下来给她。
“哟,无穷当铺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了,一股子铜臭味。”说话的是兽医,言语间满是嘲讽之意。程闻度这才注意到,大家都是空着手来的,看来这儿的水比他想象中深多了。正在这时,清脆的金属落地声把他拉了回来。
她手一松,把手表摔地上,表坏了。
“对不起。”
程闻度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是故意的,可还是说了没关系。
“我叫容庶。”
好奇怪的名字,还是字典里积了灰那种。
“程闻度。”
“27岁,二月出生,对吗?富二代。”那女人莞尔一笑,程闻度反倒不寒而栗起来,富二代的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到了答案揭晓时刻,几个人依次拧开木球,空的。
当程闻度意识到幸运之星落在了自己头上,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很快眼镜男的话将他的顾虑变成了现实:
“这里的七碗酒,只有一碗是无毒的,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得到选择无毒酒的机会,让他们统统为今天的痴心妄想买单,你得到想要的一切。第二,选一个替死鬼,让他替你们六个人去死,友情提示:当铺主人特别的讨厌女人。”
话音落下,大家当即炸了锅。这是谋杀,必须死一个人的谋杀!这当铺主人是个变态!听到死字那个发型师连十秒都没兜住,一翻白眼口吐白沫晕了过去,从屏风后出来两个戴墨镜保镖模样的人把他拖出去了。邱志鹏和刘栋试图逃跑,刚跑到门口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排凶神恶煞的男人,把大门堵得死死的,邱志鹏瘫软在地上,在一片水渍里喊着妈妈,他尿裤子了。
对方无疑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拖一只死狗一样把邱志鹏也带了出去。
现在原本的七人行只剩五人了。逃出去绝无可能,报警更是异想天开,意识到是被虐待狂囚禁,求生本能使得西装男刘栋转而投向程闻度:“你不会让我们所有人为你一个人陪葬的对吗?”
言下之意,第一条选择死的人更多,选第二条吧。
程闻度没有点头,甩开了他死死拽住他胳膊的手。这场游戏原本就是自相残杀的两难题,要么一群人死去自己独活,要么让唯一的女人替他们受过,两条都不是程闻度想要的结果。放弃选择权则意味着他们一个都逃不了;而选择的话,那两条任意一条都会使他歉疚终身,虽然看似第二条损失较小,这场游戏既然规则阴毒,继续下去还会有新的难题出现,藏在屏风后面的主人此刻一定是用他的上帝视角看着这几个人如何苟且偷生,一直互相杀戮到只剩一个人为止。程闻度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额头早就沁满了汗珠,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还愣着干什么呢?难道我们四条命还不如她一个女人有价值吗?快选择呀!”这次怂恿他的是杰子,这个开朗的大男孩,在事关生死的问题上选择了和刘栋同一战线。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要脸不?”一直高姿态的光头男看不下去,骂了起来。
“你也听到了,当铺主人讨厌女人!她进去了也没意义!再说多活一个算一个,她摔了你的表,忘了吗?”
“闭嘴,贪生怕死的混蛋,再说我削你信不信?”
刘栋和光头男争吵,程闻度的眼睛却留在了那个女人身上。世间之恶,贪嗔痴中最可怕的就是贪,如果说程闻度是因为父亲离世万念俱灰来的这里,贪图的是一丝念而不得的亲情,那她又是为了什么?还有一直冷眼旁观的眼镜男,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蹊跷,内容之多也超过了正常人能接受的范围,程闻度倒有些羡慕大难临头能晕过去的那两位了。
“你不动手,我来!反正老子不想死在这儿,谁还要什么美梦成真,我得活着!”把想法付诸行动的是刘栋,他到女佣旁边,随手挑了一碗酒就径直冲那个叫容庶的女人走去:“算你倒霉,清明节我会给你烧纸的,不喝也得喝!”
那女人脸色瞬间白了好几个度,跟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退,刘栋气势汹汹的往前逼近。这里原本应该是许愿池,此刻却成了角斗场,比的就是谁更恶劣!
程闻度忽然涌上一股心疼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那么担心?
“你住手!”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闹剧。
我有妈妈,但她更爱钱。我有爸爸,他临死也不愿见我一面。我的继母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这里面最无牵无挂的是我不是吗?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偏要相信有梦想成真的地方,趟进这浑水里,自己活着和离去又有什么区别?只是换一个方式被唾弃而已!
程闻度这么想着,走上前,夺过了刘栋手里的酒碗。
“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替所有人陪葬,我来。”
程闻度看着那个女人,苦笑着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也算英雄救美了吧。
眼镜男终于不再沉默,他示意堵在门口的黑衣男们退去,那两个戴墨镜的保镖再次出现。
“教教他怎么做人。”
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弃尸荒野,他们却绕过他,三两下就把刘栋给制服,一人一条腿把鬼哭狼嚎的刘栋拉了出去。
“恭喜你们,当铺主人要见你们。”
变化来的太快,说四个人都懵的一头雾水也不为过,最哭笑不得的是程闻度。
闹了半天就是一场试探?筛选掉心术不正和胆小的,当铺主人要的又是什么呢?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反倒白替那女人担心了么?四个人经历了大起大落,只顾傻呆呆地跟着眼镜男往屏风后面走,还没看清里面的景致如何,忽地一片乌云盖顶,周围仿若混沌初开,程闻度不由自主的失去了全部知觉。
这是药效发作了么?
明明自己逞强选的喝毒酒,现在为什么那么想问候当铺主人祖宗八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