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龙穿云破雾,载着韩雨曹俊夫妇呼啸而来。
韩雨看着身前两亿剑光星辰,感应着身后十亿剑意纵横,只觉热血酣涌,一股自豪感犹然而生。
整个神州尽起剑,只为同一件事情。曾背弃神州的一亿多庆国罪民,他们选择宽恕,两亿罪民后裔为亲情恩孝出征,他们选择同仇。
为情义,为家国,为血脉,为同根,为生而为人这个顶天立地的人字。
千古帝王无不渴望却不曾见过的同胞同袍同心之巍巍伟力,今夜她见到了!
同时,她的脸上,也不自由地浮现出浓烈愧疚。
古今多少帝皇王侯,门阀世家,公卿贵胄,撒了多少代的弥天大谎,以为把神州子民教唆得如此憨傻、热血、坚韧、团结、知恩晓义,都是他们的教化之功!
殊不知这些品行美德,从人类至深渊爬出来建立部落那一刻开始,一直都只是平头百姓最稀松平常的立身立命之本,只是被他们那些所谓画饼充饥、虚礼伪义、愚教压迫、贪婪无度……霍霍得衣食不全体无完肤后,不敢再轻易显露出来,才有了后面一代比一代冷漠的史册。
文明不该让德行崩俎,人性炎凉。
“欲让民与国同休,必先让国与民同戚。所以我韩雨来了。”
韩雨站在银龙背上,身形随着目光转了一圈,扫视悬停在天海之间,神通催发,玄元熠熠的十二亿神州学子,嘴角嗪笑,朗声质问道:
“凡我神州子民,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身陷囫囵,虽远必救。
若有外辱犯我神州一人,则是犯我整座神州。
这两句热血得有些中二的话,是当初你们这些初为人父母和尚未成家的两代年轻人,在天道面前以绝对压倒性的投票优势,写入人命大于天总纲的,如今你们倾巢而来,却不叫上我们夫妇,是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我韩雨引领的庙堂?”
楚星舞迈着大长腿踏虚空入平地,走到韩雨身旁,轻笑道:“韩家姐姐,或许你、清辞姐和余幸姐、曹骏哥……你们这些长我们一轮的年轻人,还能感受到来自庙堂的气宇威压,但我们这一代人,几曾着眼看过王侯?这世道早就变了,只是哪怕陈曹韩三位爷爷,也多少有些故步自封,看不通透,或者不愿相信这已经是我们这一代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的时代了,更别说其他更看不通透的官吏百姓。”
楚星舞嘴角的笑意越发浓,“我不喜欢你们之前的那个时代,连朝气都满是严肃,谎言都满是语重心长的教诲样子,我无力反抗,只能梦中构筑天地……”
楚星舞回过头,看着十二亿绽放如漫天星辰的煌煌剑气,深深呼吸,像个贪婪吮吸着晨露晨曦的满足姑娘:
“我喜欢他们,喜欢身为他们之中一员的我,在大道上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样子!与你们庙堂相处的方式,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我们不违人性,不触法度,为什么要向你报备?”
“我也喜欢你们!但你的格局还是狭了点,小舞。”
韩雨朗声笑道:“我比庆余幸小八岁,比辞爷小六岁,我今年才二十四,和你们是一代人,也不曾着眼看过王侯,你说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那是与我爷爷他们那一代的庙堂最好的相处方式。但我引领的庙堂,也会是你们喜欢的庙堂。”
“怎么说?”
“我们转型了。不但要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还要酒旗风郭,与你们诗万首,酒千殇,把盏话星海,唠家常。”
“拭目以待!”
小屁孩池小痴站了出来,朝楚星舞不满嘟囔道:“大长腿,这一幕,是我神州万年来最豪气的一幕,你们再叨叨下去,十二亿人的气势就被你两消磨完了。到底打不打,给句痛快话行吗?”
楚星舞正要反驳,秦十亿下意识脱口怼了一句:“小屁孩家家的,瞎参合个屁,滚回去修行。”
秦十亿说完楞在原地,双眼顿时就被泪水充盈。
朦胧眼中,她仿佛望穿岁月长河,望见了无尽岁月前的父母和自己。
十七岁刚满的自己站在茫茫青原上,烈烈长风中,看着率举世神通大能御风登天的父母背影,高声哭喊道:“父亲,我也要去!”
父亲回头,面容严厉,厉声呵斥道:“小屁孩家家的,瞎参合个屁,滚回去修行!”
鬼使神差的,她隔着时间长河,学着父亲的样子,装出那张严厉至极的面容,看向池小痴。
她这般有样学样,把父亲的神情模仿到极致,忽然惊觉,原来如此严厉的双眼,竟然饱含不舍深情。
秦十亿泪如雨下,泣声呢喃:“我一直以为还是十七岁,还能等到你回来,却不料你已经回不来,我却变成你了,父亲。”
“啊……!”
秦十亿突然疯魔嘶吼,悲哭声颤恸长空。
压抑了无尽岁月的情感、思念、仇恨、孤独与煎熬……从她身上汪洋恣肆地倾纵而出,尽数化作孽障业火,疯狂涌入她悬停在海上,贯穿茫茫汪洋的刀焰中。
她人在疯魔癫狂之间,心智紊乱,仇恨蒙蔽双眼,南洋上那围困着庆国,此时正仰头看着天上十二亿神州神通者瑟瑟发抖,不敢开口求饶,也不敢下令撤退的海外叛逆军团,在她眼中,皆变成了耀武扬威,看蝼蚁一般看着她的诸神与神侍,那般睥睨,那般冷漠,那般令人厌恶,那般——
该死啊!
“业火焚天!”
随着她这一声悲戾吟唱,刀焰凝聚而成的朱雀神禽,原本神圣无比的黄金色,骤然似泼墨染过,尽数化为阴森黑炎,点燃虚空,急纵而下。
那一刀斩落的风情,似九幽地狱降临人间,业火滚滚肆掠,仿佛要把所有的黑暗尽数焚烧殆尽,要从黑暗中生生烧出一场永恒的光明。
她血丝满布的猩红双眼中,亦似有熊熊烈火疯狂燃烧,让她觉得好不酣畅快活。
十二亿神州神通者怔怔望着疯魔的秦十亿,望着那场似焚烧在他们神魂中的寂灭业火,神魂颤栗,不能自己。
黑炎点燃黑夜,向四面八方蔓延。
黑炎斩落汪洋,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军舰战船。
所有海外叛逆者,连恐惧嘶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黑炎同化成黑色的虚无。
浩瀚汪洋在急剧陷落,以黑炎为中心,化作一个越来越大的湍流漩涡,无边海水倒灌入漩涡中,瞬间被熊熊业火直接焚烧蒸发,似永远也填不满。
黑炎点燃海面,瞬间燎原,海平面在急剧下降,即将点燃南洋群岛。
残留在虚空中的黑炎流火亦同样燎原,燃向天边,窜向十二亿神通者,同时也窜向始作俑者秦十亿。
秦十亿还在疯魔余性中,毫无察觉,痴痴疯傻地诡笑不止。
天海间御剑悬停的十二亿神州神通者,诸岛上庆国的三亿民众,也还震颤于秦十亿这一式仿佛斩落在他们神魂中,焚烧他们神魂的神通中,痴了呆了也似,也没有察觉。
“哎!”
十二亿神通者头顶忽然传来低沉叹息声。
却是萧远、萧逸尘、江孑然、阿丑四人,从荧惑来了。
萧远挥手结阵,熠熠清晖从他凭虚画圆的指尖透出,如阴阳流转,交织成一个清透的虚无宇宙,把无边黑炎尽数包裹在内,似缓实疾地坍缩,在他掌中凝聚成一颗弹珠也似的黑暗小球,缓缓散去。
他目光柔柔地看向秦十亿,轻声道:“发泄出来也好,不然真怕哪一天,你这丫头自己把自己逼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