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令廖士贤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瘟疫在李青菲身体里的感染速度是如此之快。他抱着怀里的姑娘,一边仔细捕捉着她声如蚊蝇的话语,一边观察着李青菲的变化。
大把大把的头发脱落,很快,李青菲原本浓密的秀发就变得稀疏的能看到青色头皮。她的脸颊开始慢慢凹陷,皮肤下一条条扭动的血管渐渐显露出来变成令人触目惊心的黑色。她的皮肤下像是有着无数条蠕虫一般,筋肉翻滚着,痉挛着,廖士贤只是抱着她甚至都能听到肌肉骨骼萎缩的声音。
“士贤哥,你闭上眼睛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李青菲虚弱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对廖士贤说。
廖士贤嘴唇一阵嗫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安慰我了。”李青菲努力把一只手搭在廖士贤的肩膀上,“我也看过生化危机,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像我这样的,能活这么长时间,已经不容易了。”
李青菲费劲的咽了一口唾沫,喘息着说道:“哥,我只知道自己被咬了,已经活不了了,只是我…”
李青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菲菲,菲菲,你听我说,不一定,不一定被咬了就无药可医,你等等,我们吃点药,我这里很多药,你等等!”说着,廖士贤放下李青菲一头冲进里屋,跪在床头柜前翻找着,嘴里还不停念叨。
“这个,阿莫西林,消炎的!这个,也是消炎的,你只是有了炎症,没事的没事的。”
廖士贤抱着一大堆药盒子回到李青菲面前,他抓过桌子上的水,将一堆药推到李青菲面前。
“菲菲,吃,吃一些,吃一些就没事了。”廖士贤瞪大了眼睛冲李青菲说道。
“好了,士贤哥,别忙活了。你看。”说着,李青菲抬起了那只被咬伤的左手。
被咬伤的左手萎缩的厉害,几乎再看不出手臂的样子,就像一根烧火棍,漆黑干瘪,谁能想象在一个多小时之前这只手的主人是一位妙龄少女呢。
“可能就连瘟疫的感染速度都是分人的吧,”李青菲强笑着缓缓说道,“士贤哥,我觉得我好失败啊,从小爸爸妈妈管着我,感觉一生的路都是被安排好的。”
李青菲猛地咳嗽了几声,接着说。
“我从来不能学自己想学的东西,从来不能看自己想看的书,从来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连喜欢谁都不能自己选择。我觉得自己好悲哀啊。”
李青菲语气里充满了落寞,本就因为虚弱低沉的声音这一刻听上去更为沙哑。
回忆就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在这一瞬间狠狠地钻进了廖士贤的心,将他撕得粉碎。
那个时候,少男少女情窦初开,邻家的所谓“哥哥妹妹”也正是最容易产生感情的时候。
他还记得两个小毛头孩子穿着花棉袄,一人一口袋炮仗在小区里放炮的样子,他还记得李青菲因为被炮仗炸红了手,一屁股坐在路边哭着不起来的样子,他也还记得两毛头小孩子大冬天凑了一块钱买一支老冰棍一人舔一口最后把舌头粘在冰棍上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年冬天,李青菲迫于家人的压力,只能穿着一件得体的风衣站在漫天大雪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他也记得当他将自己巨大的羽绒服披在女孩儿肩上时,女孩儿满面羞红想看却不敢看他的模样。
他还记得两个人并肩走在汾河边上,望着夜晚的大河发呆的情景。他也记得两个人一起上学,一起下学,一起出去玩,为了避开繁重的学习任务,两个人一块翘课跑到游乐场疯玩了一整天。他当然也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和初恋分手,马上高考的李青菲不顾老师家长的责问陪着廖士贤在酒吧喝到天亮,醉得东倒西歪却坚持要先送他回家的样子。可也是从那时候起,两个人的交集开始慢慢变少,交情慢慢变淡,最后,就像他以前许许多多的朋友一样,不再联系。
其实廖士贤一直想不清楚。
自己和李青菲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关系突然变淡的。就好像是一夜之间,两个人之前发生过经历过的,从小到大的交情全都消失不见了似的。像是把冰扔进了火里,苦吞进了肚中。
廖士贤记忆中青涩可爱的女孩子渐渐与怀中这个憔悴到几乎脱相的女孩重叠,泪水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廖士贤哽咽着,他肚子里也有好多话想说,可是他看着怀里已经迷迷糊糊的李青菲,那些话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李青菲已经变得枯黑的手掌突然一把抓住了廖士贤的胳膊。廖士贤只觉得好像一柄巨大的钳子钳住了自己的手臂,剧痛传来,他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李青菲的憔悴的面容渐渐扭曲狰狞了起来,之前半闭半睁的双眼此时瞪得似是眼珠要迸出来。李青菲的眼白慢慢褪去,只剩下针尖大小,僵硬的脸庞哭丧着。
“士贤哥,我好恨啊……”
……
廖士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微微有些寒冷的夜风穿过客厅破碎的窗户带来一股股腐朽的气息。廖士贤终于掐灭了手里的烟,怔怔的盯着客厅中央的尸体发呆。
原本整洁干净的客厅里已是一片狼藉,在客厅中央有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没有头,那行尸被斧头劈的几近看不出人形,四周到处都是黑色的血迹,又腥又臭。另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中,脖子上插着一把水果刀,一刀封喉,暗红色的血迹在尸体下面洇出一大片。
是李青菲。
李青菲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插进了自己的喉咙——在她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
“士贤哥,没想到我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面就成了永别,我多想再和你待一会儿。”
“士贤哥,刚才我太害怕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和你一起面对那些怪物。”
“士贤哥,从小到大都是你保护我,这次,让菲菲也尽力保护你一次吧……”
当李青菲温热的血液喷洒在廖士贤身上的时候,廖士贤终于明白,李青菲口中的“保护”是什么意思。
那种保护,是可以坦然面对死亡的决绝。
廖士贤站起身来,走到李青菲身旁蹲下,轻轻用手指触碰她憔悴却仍显清秀的面庞。
“菲菲,我走了,哥记住你的话了。你家,我会去的,你放心。”
廖士贤咬着牙,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也许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明白失去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