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渐渐散了,海天相接的地方泛出了鱼肚白,天,终于要亮了。
因为沉船的位置靠近马六甲海峡,这个海峡是东亚和欧洲航线的必经之路。夜里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灯光。但是因为太远,所以难以被发现。天亮之后,他们很快被一艘从尼斯出来的货船救起,更庆幸的是,这艘船的船东是中国人。
在船沉没之前阿辉便和他们走散了,所有的现金和金条都在阿辉哪里,梁景程和她的身上都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面对船员越来越明显的要钱的暗示,余溪颜只当是没有听懂。于是便被安排在了货仓里。梁景程和她都太累了,终于找到一个不那么冷的地方,盖着货箱上的帆布就睡着了。
她是被饿醒的。从半夜坠海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天,他们需要去找点吃的。她扭头看梁景程,他还在睡着。他这个人,怎么连睡觉的时候给人的感觉还这样遥不可及。船舱里灯光太暗,她凑过去拍他的脸,触手所及却是发烫的温度。她借着昏黄的、摇晃的灯光仔细看他的脸,发现他的脸红的有些不正常,呼吸声也有些大。
“想要趁人之危吗?”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看着他突然睁开的眼睛,余溪颜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来,又往身后挪了挪。
“你好像发烧了。”余溪颜告诉他。
“我知道,应该是腿上的伤发炎了。”他的声音哑着,说话有些吃力。
“你腿上怎么啦?什么时候受的伤?”余溪颜伸手就去拉他的裤子。
梁景程想要伸手拦她,无奈浑身没有力气,根本直不起来身。
他的腿上有长长的一条血痕,因为在水里泡久了,有些发白肿胀。余溪颜被吓坏了。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伤。自己的那几个堂兄,虽然都在军队里挂了职,但不过是顶个名号拿空饷,身子金贵的很。她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愧疚一阵一阵涌出来。
“都是因为我。你如果丢下我,就不会受伤了。”
梁景程看着她,觉得他眼前这张脸已经有些浮肿、还满脸泪水,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的脸都要美丽。
“我可不能丢下你,你知道我们的军事秘密,你要是被别人救了,回去就向余家泄密,那我可就得不偿失了。”梁景程说完这么长一句话,呼吸不畅便咳了起来。
“你快别说话了。”余溪颜急忙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也顾不上哭了。“我去找船东给你弄点药,再给你弄点吃的。”刚要起身,手却被梁景程拉住。“别去。你身上没有钱,他们不会给你的。你一个女孩子,我现在没办法护你周全。”
余溪颜没有想到这一层,她只想着赶紧想办法让梁景程好起来,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处境。船舱外那些人,如果要不到钱,估计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吧。可是,不去找吃的和药品,梁景程怎么办?
“我们现在在货仓,你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余溪颜这才起身看看他们所在的地方。刚进来的时候太累太困都没有仔细看。这个货仓着实不小,足足有好几百箱货,每一个箱子都用帆布盖着来防潮。
这么多箱子,到底哪个装的会是吃的呢?余溪颜掀开身边的一个帆布,惊喜地发现箱子上写着“胰子”。那么应该每个箱子上都写了箱子里的货物。
她沿着过道依次掀开每一排第一个箱子上的帆布,终于发现了写着“牛肉罐头”的箱子。她找到货仓里的工具,朝着那个箱子使劲砸了下去。数下之后,箱子终于裂开了,里面全都是牛肉罐头!以前余溪颜从来都不吃牛肉罐头的。有一次,在学校,家祺神神秘秘把她拉到学校的小花园,告诉她晚上中午不要吃饭,他请她吃国外带回来的牛肉罐头。她果然中午没有去食堂,看着家祺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铝罐子,轻轻拉开上面的拉环。她很没有出息地咽了口水,家祺从里面捏出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放在她嘴边。她犹犹豫豫不敢吃,一点都不像牛肉啊。而且从国外带回来这么久了,肯定坏了吧?可是看着家祺期待的样子,她还是咬住了那片牛肉,放在嘴里自己咀嚼,果然很难吃。她抑制住想要吐的冲动把那片牛肉咽了下去,家祺却把罐子放在她手中说:“快吃吧。”那是她吃过的最艰难的一顿午饭。下午的时候,她就开始上吐下泻,请了假让杜然陪她去医务室,医生说她吃坏了肚子,从此她看见了牛肉罐头就想躲。可是今天,看到那箱子里的牛肉罐头却见了救星一般。“梁景程!我找到了牛肉罐头!”
她把梁景程扶起来靠着箱子坐着,小心拉开罐头把罐头里的肉捏出来放在他嘴边。“为了感谢你救了我,你这几天的午饭都不用自己动手啦。我是不是很好?”
梁景程笑笑,“嗯,是很贤惠。”
两个人虽然饿,但是胃口都不是很好,开了两个罐头没有吃完。
窗外,天已经又暗了下去,温度也随之降了下去。
梁景程似乎在抖?她都差点忘了他还在发烧,于是又多拉了几个帆布盖在他的身上。
她轻轻靠近他,然后抱住了他。
第二天余溪颜醒过来,梁景程却没有醒。她轻轻摇摇他,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余溪颜这才开始着急了,她掀开他的裤子,发现那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那些人对她什么心思,总归是他们的猜测,如果她不去试试,梁景程,她不能让他死。
她走出船舱。门口一个船工正在晒渔网。看到她出来,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余溪颜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走过去说:“我要见你们东家。我是北地余长海的孙女。”
这船的终点是北地的吴口,想来这些船工都是北地人,对于北地司令余长海应该都不陌生。
果然,那船工听了她的话,顿时有些害怕,收起那猥琐的眼光,态度顿时变得恭敬起来,赶紧领着她走过高高低低的木梯,到了船东的屋子。
“高老大,昨天就起来的那个姑娘找您。她说,她是余长海的孙女。”那个船工说完就赶紧走了,仿佛多呆一会就会惹上大麻烦似的。
余溪颜看着那船工的态度,心里咯噔一声。若是船东误会她在用身份相威胁,那么在这海上被杀人灭口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况且,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和梁景程被救了。
那个被称作高老大的人一直没有讲话,只是目光狠狠地看着她。余溪颜赶紧褪下手中的镯子,放在他身旁的桌上。
“高老大,不瞒您说,我是北地余长海的孙女。从英国留学归国,不幸遇上船难。承蒙高老大搭救,小女不胜感激,若是高老大能将小女和小女的同学送到吴口,祖父也必会厚待高老大。若是您还有什么顾虑,那镯子原始乾隆爷赏给清朝一位格格的,也值不少钱,权当是这几日在船上叨扰的费用了,还望高老大笑纳。”
那船老大又打量了余溪颜一会儿,看得她有些忐忑。
“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还挺聪明,知道事情怎么做。你就放心吧,我会把你送到吴口的。”
余溪颜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的同学腿受了伤,请问您这里有没有盘尼西林?”
这几日,梁景程虽然吃了药,但是发烧仍然是反反复复,醒过来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不过好在船到了吴口的时候,他醒了过来,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如何一个人把他搬到船下面,如今他和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那些船工恐怕也不会帮她。
她扶着梁景程慢慢走下了舷梯,码头上人来人往,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许是黄包车夫见她和梁景程裹着的大衣还有些值钱,脸色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看,反倒是挺热络地帮余溪颜把梁景程扶上车,还打听他们是从哪里回来的。
“你们小两口怎么搞得,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怎么坐货船啊?”黄包车夫忍不住问道。
“船上出了点意外。师傅,麻烦您送我们去斜巾胡同。”余溪颜不想多讲,只想着赶紧回到舅舅家,好去给梁景程看病。从下船到坐上黄包车,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如今他又靠在她的肩膀上,应该是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