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羽林力士叩开唐家别业,喘着粗气给尚文卿转达了尚总旗的口信。
尚文卿听说自家大哥已经回到了芦草坊,又要请厨班整治宴席,而且这回是大办特办,尚文卿不禁心痒难挠,当即连窜带跳、火急火燎寻到山枣、山茶二女跟前,好言央求两位使女姐姐提供车驾轿辇给他兄妹相乘。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尚文卿浸淫在羽林卫番子、緹骑扎堆的环境里,饶是学来不少他自己都不解其所以然的黑话、诨话,此时搜肠刮肚使将上来,直把两名使女逗得面上泛红、不住掩嘴吃笑。
婢子丫鬟这个群体,与主家立有投寄身契,不脱贱籍便永为家奴,婚配嫁娶等事全凭主家安排。一些运气好的婢子,或嫁作主家妾室彻底翻身脱籍,或遇上贵人得以赎买脱籍;运势一般的,也有主家为其安排门当户对的亲事,而运气差的,则为主家所锢,终身不得婚配,抑或干脆被转卖、转送给不堪之徒。
山枣、山茶两名使女在唐家毫无地位可言,不然不会被安置到这无人问津的别业中居住,长此以往,只怕这二人会被唐家上下彻底遗忘,最后被许给司阍老头之流,浑浑噩噩过完下半辈子。
因缘际会,时来运转,尚文诏入住别业宅子后,唐七便差使两女伺候尚文诏,初时两人视尚文诏为外人,见尚文诏一副皮开肉绽惨兮兮的模样,心里都老大的不乐意,哪知后来尚文诏竟被拔擢得官,这下两女哪里还肯轻易罢休,若是被人家瞧上了,即便做不成正室,做个妾室也是极好的,总比永远做个卑微的下人要强上许多。
山茶将平日里用来拖拉米面的平板车与拉车的健骡牵出,对尚文卿道,用这骡车可以,但必须得带上她二人同去芦草坊,山枣则在一旁添油加醋补充说,尚公子近日来习惯了由她姐妹两个照料起居,那是等闲离不得她姐妹俩的。
尚文姝闻言,脸色不大好看,暗自揣摩起这两名婢女的用意和居心。
尚文姝忆及自家大哥生性怠惰,又是个好心肠的,难免被这两个陌生的女人趁隙而入,尚文姝眼角余光瞄到两名侍婢正在瞧着自己,倏然施展出极厉害的少女外功,脸上瞬间多云转晴,音容笑貌宛若春风拂过暖阳一般。
尚文姝偏过头来,巴望着她二狗哥,眼睑极有规律地上下眨巴,其节奏直如某一时空里威名赫赫的摩斯电码一般,不停向尚文卿传递着绝秘情报,她宁愿走回芦草坊,也不愿家中突然多添这么两口外人。
可惜的是,二狗并不能识别出来,只道妹妹也殷切期盼及早赶回去吃肉喝酒,想也没想便点头答应了两位使女姐姐。
山枣、山茶两人把平生最值钱的物什都拾掇出来贴身携带好,又将日用、衣裳等尽数收进行囊包裹里,大有一副一去不复返的架势,两女坐上平板骡车有一句没一句低声闲聊着,只等着石二驾车出发。
尚文姝狠狠在尚文卿大腿上掐了一记,尚文卿直呼痛杀小命、呜呼哀哉,却没搞清楚自家妹子为何下此毒手。
——
一行人还未拐进金口街里,尚文卿便听到了刘栋的咧咧声,那响动仿佛是在与人划拳。
“哎哟,文卿小兄弟回来了。”
黄全财正被刘栋这粗坯灌得苦不堪言,眼见尚文卿、石二一行赶着骡车过来,立时抓住机会摆脱了刘栋的魔爪,上前招呼尚文卿。
一旁,唐姀问尚文诏道:“贤弟,那就是小弟、小妹?。”
冬月天寒地冻,唐姀仍撑着把折扇,她可不是要用这扇子扇风乘凉,而是要借扇子遮掩住光秃秃、不显喉结的脖颈。
尚文诏点点头,招呼尚文卿与尚文姝速速过来入座。
唐秀只育有一对子女,唐姀是家中辈分最小的那一个,平日里最是希望能有对弟弟、妹妹,眼下见到尚文卿、尚文姝这两个少年,唐姀心底很是喜欢,大有亲近之意。
唐姀虽然已经扮作了男装,但并不是全无破绽。尚文诏与唐七回到芦草坊之前,唐姀便领着几个保镖登门拜访,其间郁牧川与戴纪两人便都识破了唐姀乃是的女儿身,只不过没有点透,仍口称唐姀为公子。
尚文卿与桌上各位长辈一一见礼,尚文姝紧随于其后,少女随意一瞥,瞧见了唐姀正向她投来温和的笑容,尚文姝面庞微微泛红,回以微笑又福了一福,尚文姝再定睛一瞧,也看出了唐姀的与众不同,正猜测唐姀身份时,跟在她与尚文卿身后的两名使女惊讶道:
“小,小姐!小姐怎么在这里。”
山枣、山茶两人动静极大,嘴里话没说完,又即没头没脑上前对唐姀恭敬施礼万福,席间众人见状,不论先前有没有参透唐姀的身份,眼下全都停杯投箸,大伙一会儿瞧瞧那两名婢子,一会儿又瞧瞧唐姀,全都哑然不语。
唐姀气急,被这两个多事的婢子说破了身份,又被大伙这么来回盯着看,心里那是老大的不好意思,一时羞愤难当,只“哼”出一声,狠狠剜了山枣、山茶两人一眼,便红着脸颊站起身来急急逃离了酒席,唐姀逃开金口街时,又扭头回望,不忘观察一下尚文诏是何种表情...
唐七见小姐狼狈走脱,便也离席,大步流星蹑迹衔尾在后,应当是要直接护送唐姀打道回府了。
尚文诏无奈摇头,心道:“难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啊...”
席上众人被这一出搞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尚文诏起身举杯敬酒,笑嘻嘻地招呼大伙该吃吃该喝喝,于是大家伙便继续热闹,该划拳的继续划拳,没吃饱的继续夹菜,仿佛刚刚那一出并没有发生一般...
时至一鼓,欢宴进行到尾声,尚文诏正与刘栋、徐善生闲聊之际,感觉有人在拍他后背,望后一回头,却见来人正是师叔李谦,于是尚文诏赶忙对席间亲朋告罪,与郁牧川两人将师叔迎入屋内叙话。
郁牧川拜过李谦,将他被晋王点入天策军等事告知了师叔,李谦闻言勉励郁牧川几句,便遣郁牧川出屋,单独留下尚文诏在屋内与他密谈。
李谦发鬓潮湿,挂在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清晰可见,明显是匆匆赶来此处的。李谦大口饮光一碗热茶,对尚文诏道:
“六郎,今日那位大人怕是出城去了。”
尚文诏蹙眉捏鼻道:“师叔是如何知晓的?”
李谦挪挪座椅,挨近尚文诏一些,低声道:“为师跟了那几名唐府的火夫数日,发觉这伙人日日饮酒、赌骰子,于是为师便跟着这几人进到了赌坊,摸到一根新线。”
尚文诏屏息道:“那又和那位大人有何关系?”
李谦道:“那位大人在京师时,亲兵护卫不多不少,都是固定的几人,平日里若是有害病的、休沐的,便会从你那衙门里补充人手,为师现在已替你摸清了其中几个雏儿的底细了,至于往后该怎么办,还是由你定夺。”
尚文诏闻言大喜过望,行礼如仪拜谢过李谦,便再询问道:“请师叔将来龙去脉详叙与弟子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