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姀粉面含煞,清癯纤指紧攥成拳,素掌上掐出一道道淤血印子,对甲士们重重保护在身后那羽林卫镇抚使轻蔑道:
“却不知大兄竟胆小如斯,对付区区几个弱女子,还需要尽起部曲,以刀兵相迫,小妹何以值当大兄如此礼遇?”
唐铮对身前行礼的郁牧川不理不睬,慢条斯理从郁牧川身旁错过,对唐姀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姀儿总以谑大兄为乐,如今这京师里兵荒马乱的,姀儿到处乱跑,做哥哥的如何能放心的下?”
“唐玉锵,你这个寡颜廉耻、无君无父的乱臣鼠辈!”唐姀倒竖眉头,敷一层寒霜在面上,咒骂自家亲兄弟一句。
“为兄奔波劳苦,日夜操劳,甘冒矢石风险,所图不过是为朝廷除尽蠹害,怎生成了妹妹口中的乱臣鼠辈了?”唐铮手中把玩着一支短匕,偏过头用眼神示意左右,亲卫甲士们便收起兵器后退数步。
唐姀本欲再开口痛骂一番,却一咬牙关颓然住嘴,扭转过身形,背朝屋内众人,先是不住唏嘘,不一会儿又哽咽道:
“府上十多口伴当,都是在唐家待了十多年的老人,你说杀就杀了,爹爹若在,必不会允你放肆,罢了...”
唐姀说罢便往前斜身探手,灵敏如狐,眨眼的功夫,便拾捡起了那支被郁牧川击中手腕时,掉在地上的短剑。唐铮左右护卫见状,怕唐小姐对她哥哥不利,忙不迭上前以护住唐铮身形,却见唐姀手腕转动,用剑尖比着自己的脖子,作势要自我了断。
唐铮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推搡着左右的护卫道:“姀儿不可!混账东西让开!”
“唐玉锵,你别过来!”唐姀叱一声,剑尖更近了脖颈一寸,仿佛是认定了眼下局势无解,想要拿自己的性命做最后的筹码搏一搏。
先前在面向屋外的郁牧川听闻这兄妹两个的对话,也明白了指挥使大人的身份,一脚蹬地使力旋扭身子,蓦地转过方向,他哪里管唐姀想做什么,只快若闪电般出手,想要劫夺下唐姀手中短剑。
说时迟那时快,唐姀瞥见郁牧川回身过来,被激得更加决绝,持剑的玉指捏得更紧,生怕郁牧川再来一出与那掌击如出一辙的招数,给她手中的短剑打掉了去。
一呼一吸的时间显得那么漫长,唐姀、唐铮、郁牧川三人各自动作,各有计较,也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屋子入口处以极快的速度,飞来一顶勇字盔,打落了唐姀手中的短剑。
“嗨哟,你娘的,徐大马棒有两下子。”刘栋兴高采烈,骂骂咧咧道,使劲拍了拍徐善生的肩头以资鼓舞。
唐姀被这顶飞来的盔帽打断了动作,先是一怔,继而往勇字盔飞来的方向瞅一眼,认出了门口挠头的大个子徐善生和莽汉刘栋。
“咦?怎么都在?”唐姀心中暗道一声。
唐姀这一出可是把唐铮给搞得心惊胆战,唐铮不禁后怕,自己妹妹想撇岔了,真要做出什么傻事来,不仅他的好事要毁了,他老爹唐秀亦不会轻易饶了他。
唐铮命左右控制了唐姀随行的几名使女,上前扣住自家妹妹的手腕,不由分说扭送到了外间重重看护起来,临走时给郁牧川留下一句“身手不错,好生为殿下出力,速回防地值守不得贻误”,又随手扔给徐善生一叠宝钞银票当作救下唐姀赏钱,便领着一大班人马离去。
卧佛寺的庙祝这一日受了不少的惊吓,见带队拿人的羽林卫扬长而去,便恭恭敬敬为郁牧川这些大头兵奉上茶水表示送客,期间不断口称赞颂道,这位郁将军心慈仁厚,功德无量云云。
回崇文门防地一路上,耳闻晋王殿下得力臂助、羽林卫镇抚使唐铮大人与郁牧川有那么些个渊源,两人计较仿佛是郁牧川的某个师弟在羽林卫办事,且又目睹过郁牧川的不凡身手,袁、吕二人对郁百总的态度当下转变不少,虽不至于殷勤热络倒头就拜,但起码做出了下级该做的礼数。
归往防地途中,郁牧川轻夹马儿软腹,对几名部属道:
“咱们这便回去组织弟兄们轮班倒替,这昼夜连轴转,任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
袁、吕二人表示自然会安排妥当,天策军中自有规矩,郁百总也应该多熟悉熟悉,毕竟天策军与边镇其他营头还是大大不同的。
刘栋、徐善生二人尾随三位大人之后,稀里糊涂搞不太明白唐家的事情,刘栋道:“这镇抚使大人咱没见过,乃是唐小姐的哥哥,那唐小姐又是谁的闺女?”
徐善生挠挠头,思索一阵回看刘栋道:“应该是唐七老哥,俺记得那日吃酒,唐七老哥说尚哥和唐小姐不成体统,俺还和尚哥给他们一家子送过烧鸭呢。”
“徐大马棒,你真是个傻鸟,唐七老哥跟咱饮酒那日,这唐小姐分明喊得是七叔,照老子看,这镇抚使大人,必是唐七老哥的不肖子,老子说的有理没理?”
徐善生对刘栋的擅于机变敬服不已,傻笑一声道:
“嘿嘿,是,俺咋没想起来呢,刘哥说得有理,有理。”
——
燕都以北清河店
尚文诏被晋王作乱的消息震得五内发紧,有道是过兵如过匪,那些大开杀兴、平日受尽粮饷不足之苦,备受剥削、压抑的官兵们,发起狠来真的比土匪还凶残。
古来兵变,流血漂橹、阖城遭难的故事寻常可见,尚文诏既担心晋王没有把持住火候,兵祸连结之下,留在燕都里的亲友们因此而受难遭殃,又担心叛逃离去的唐铮,撺掇晋王在这紧要关头,给自己分派任务干扰羽林卫指挥使唐秀。
尚文诏起初为了使羽林卫内部奸细不得串通外间援手,特意奉劝指挥使唐秀将队伍能够拉出城的全部拉出来,结果这下倒好,晋王忽然发难,一股脑掀桌重来,将京师的局面彻底搅得稀烂。
尚文诏不禁联想,唐铮回京师之后,凭借自身对羽林卫的了解,瓦解、打击、化解羽林卫的力量,转为己用是势在必行的,自己这么个无心之着、无心落子,却实实在在保存了羽林卫的有生力量,对羽林卫以及唐秀来说,算是有功的。
另一方面,也正是尚文诏这安排,使得羽林卫在京师的保卫、情报网络,临到晋王起事前完全瘫痪,没能起到半点应有的效用,况且晋王发难之际,羽林卫一系人马之中,指挥使唐秀不见踪影,其子又抛头露面在晋王麾下助纣为虐,算是给唐秀扣上了洗不清的通敌嫌疑。
若有心人怀揣恶意将种种事端联系到一起,刻意攻讦,唐秀即便能将事情说圆,单单遇警不报以及临阵走脱这两条,也够作为天子亲军指挥使的唐秀喝一壶的,如此算来,这便是尚文诏的过失了。
羽林卫营地里连日来阴云密布,众位大佬日夜分析局势、商讨对策,最终定下了分批次潜回燕都的决定,而尚文诏则正是第一批先锋。唐秀考虑,尚文诏乃是羽林卫新人,京中百官与他相熟之人少之又少,况且尚文诏对羽林卫情况不甚了解,又是个心思敏的,正合适做这潜伏探查的营生。
尚文诏得知羽林卫大佬们的计划之后,举双手赞成此议,主动请缨回京,于是,尚文诏便被唐秀安排了不少公私皆有涉及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