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值得骄傲的血统
赵鹏此刻在单位上夜班。
这个工作是爸爸硬塞到赵鹏手里的，以他的学习成绩考上大学也不费劲，但是老赵头儿在铁路辛苦了一辈子，临到老了退休，总要有个人来接班吧？除了赵鹏就是妹妹小梅，可小梅比赵鹏小了整整八岁！年龄段儿上，赵鹏最合适。
那时候他刚认识我没多久，我因为胰腺炎耽误了中考，是赵鹏把自己重读的机会让给了我，我顺利的上了高中。赵鹏的大姐赵娥是新街区的团高官，兼职政治老师，按理可以带一个家属读书的名额。刚满二十岁的赵鹏，心里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妹妹”，在他心里，我的善良、美丽和对他柔和的微笑，我的处境，都让他牵挂……每一次离开我们家，赵鹏都依依不舍，像梁山泊与祝英台十里长亭送别似的，我说了赵哥再见，他就走几步再走回来，再叮嘱我几句，然后等我说第二遍再见，却依然不走，一直到天都黑透了，邻居们看热闹也看够了，他才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踱回他家去。
是否要接这个班儿，赵鹏其实是征求过我的意见的。当时他唯唯诺诺的不肯开口，好不容易冒出来一句话，就是：“我有件事儿，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的看法，可能会对我有决定性的影响。”这等于已经宣布，他对我的感情已经很深了，我的决定甚至就直接决定他的命运。我当时是个不太懂事的半大孩子，很直接，就问他：“那你考上大学之后想干嘛？毕业了，你想干啥？”。赵鹏没想过这个问题，考大学是父母对他们的期望，也是那一代人能想到的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至于说，考了大学毕业之后，没人很肯定的知道我自己要什么，无非也就是个铁饭碗的工作，以后衣食无忧：老百姓能追求什么，不也就是这些么？看着赵鹏茫然的样子，我干脆的替他做了决定：“那你就接班儿呗！反正你以后也得工作嘛，早几年晚几年而已。”。赵鹏释然了，我也没多想。现在若是让我重新来一次，我可不敢这样轻易“草菅人命”，咱咋知道人家没有理想？万一赵鹏将来后悔，把命运押在我手里，是砸了一生呢？
还好，他似乎没那么多想法。赵鹏是家里的老五，上面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什么活儿也轮不到他的头上。只有这个比他小八岁的妹妹，需要他看着、哄着。那些年，婆婆对我说，赵鹏的哥哥姐姐都上学早，家里只赵鹏和小梅。赵鹏就哄着小梅玩儿，哄小梅睡觉。赵鹏啊！从小是个乖孩子，听话、不淘气、聪明，就是有点儿懒，呵呵……每说到这儿，婆婆的脸上都会浮起一抹幸福的笑容。我懂得，那是一个女人做了母亲以后的自豪，对儿女们的爱和牵挂。无论自家的孩子长成什么样儿，歪瓜裂枣儿还是笨的摔倒了不知道週哪头儿，当妈的都认为，真心实意的认为，我的宝宝儿是最棒的！
对这个婆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儿，我也是很尽心的。赵鹏的衣服，从他认识我就是我在洗，包括他的臭袜子和脏鞋垫儿，他的手指甲都是我剪的，我对待赵鹏的无微不至，就好像在照顾一个婴儿。我不觉得低气和委屈，赵鹏对我家也是真的付出了，对自己也是真的很好。在那些爸爸和哥哥都不在家的日子里，妈妈和我，多缺少一个可以商量、可以帮忙的人啊！我妈妈一提起那段日子，就会郑重的告诉我：“咱要好好的对待人家赵鹏，你被嫌弃他比你岁数大，大点儿知道疼人！就凭人家对咱这么好，咱也得有良心！”。
良心，这个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在李家被奉为圭笏，绝对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是宁肯自己吃亏也绝不肯违背的。这种相沿成习、约定俗成的家规，是我们李家还有妈妈的娘家赵家，都奉行的。做人做事要凭良心，这句话，我在姥姥的嘴里不知道听过多少次。
姥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姥爷也是大地主家的儿子，从小儿的家教都极其严格。后来分得的家产却没有什么，那些什么描金的落地大胆瓶、镶金的花梨木柜子、各种金簪子玉镯子的，都没有了，只剩了一枚银子做的古香古色的小金鱼，后来姥姥送给了我。因为这两个大家族在土改初期，就家道中落了。据妈妈讲，姥爷的家中曾经“窝藏”过抗日英雄赵尚志，也曾招待过不请自来的日本鬼子。那也是没办法呀！妈妈说，那个年头儿，老百姓知道什么？谁也不知道哪一块儿云彩有雨，不都结交着点哪成？老老小小包括家丁几十口子人呢，要活命的！
我实在是想象不出，一个大家族，光儿子、儿媳妇儿就十几个，丫鬟、老妈子一大群；还有养的壮丁和劳金，自家竟然还有带枪的自卫队！嚯，那是一番什么景象？我这后生晚辈没眼福见识老祖宗的威风八面，可也没受到战争年间的流离之苦，算是扯平了吧！到底是多大的家世，我见识有限，但是姥姥和姥爷的为人，我认为那是极好的人品！方正而厚道，大度而豁达，特别是姥爷话语不多，但人往那儿一坐，别看咳嗽气喘的，却自带威风。两位老人家对我们这些孙男嫡女非常慈爱，有好吃的准是分给我们这些小馋猫儿，分的那个均匀，不带偏了谁、少了谁的，女儿家的孩子、儿子家的孩子一个样儿，姑娘和小子一个样儿！
我姥姥是个没有行医执照却很受大家敬重的接生婆，从我记事儿起，姥姥就是一个神奇的人物！总有人半夜里找她，或者半夜里回来，怀里总抱着那个蒙着白布、散发着来苏味道的白色搪瓷盆子。我对那个盆子充满了好奇，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的打开了那个神秘的盆子，里面是听诊器、一个一头儿大一头儿小的紫檀木的怪东西；注射器、药，还有一本书、橡胶手套……书上面的肚子我认得，生理器官我就羞于看下去了。
姥姥回来看到了，就说：“这有啥磕碜的呢？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这是女人的大事儿！”，我不懂，女人的大事儿和这个看起来羞不可言的图画，有啥直接的关系，却感受到了姥姥身上那种伟大的东西。不管来的人是否曾和姥姥有过恩怨，姥姥都会一如既往、麻利的跟去，全心全意的对待。这个就是医者父母心吧！一直到姥姥去世之后，还有一对夫妻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来找姥姥治白喉……在那个医疗技术水平严重滞后，那个新建局的林区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的年代，姥姥挽救了多少婴孩的生命？又给这个地区带来了多少新生的人口呢？
人们是有良心的，对这个没文化的大脚女人，人们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多少年过去了，一提起接生婆老赵太太，还是会有人感动到落泪……名誉不是自己讲出来的，是做出来的！老百姓的口碑，就是最好的丰碑，这是姥姥的人格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