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像是突然盛开的昙花一般,摇曳着脆弱的枝叶,每一次的晃动,都似乎坠结着凄寒的霜露,让人不自觉掩面神伤。
两三岁时,唐劫体弱,还不能走路,是那个女人,拖着病弱之躯,甜笑着扶着小唐劫蹒跚着小脚步走在石子路上……
有时候雷雨声太大,唐劫哭着睡不着,是那个女人,在轻哼着莫名的船歌小曲,拍抚着唐劫,哄他慢慢进入梦乡。那个时候,似乎整夜整夜都轰隆不止的雷鸣闪电都不那么可怖了呢……
四岁的自己是那么地馋嘴,吵着闹着要吃小糖人,还非得是城里最好吃的那家马记铺子里的,但最好吃的,也同样是最贵的。那个时候,是那个女人,在赵氏的冷眼恶语中,在恶奴毒婢的欺辱压榨下,一点一滴地省出几纹碎银,去买来让自己吃……
是这个女人,在临死的那个寒冷的夜里,还拉着自己的手,安慰自己不要害怕,娘亲会永远陪着你,不要哭,要坚强……
虽然,这个女人是唐澜沧安排的,但正是这个女人,为小唐劫抵挡了无数的严刀霜剑,抵挡了人间最锋利的目光和言语,给了后来孤独长大的唐劫最坚实最温暖的依靠。而这份温暖,也深植在唐劫的灵魂之中,即便他来自元龙界,也感同身受。
甚至由于他上一世是孤儿的缘故,这份温暖更显珍贵,当有人要将它粉碎的时候,就是在触犯龙之逆鳞!
“这是谁啊?居然劳驾横沙将军府的千金林楚涵小姐这般盛怒,莫非是不开眼,是哪个林小姐甩不开的令人憎厌的追求者?”人群中,一富贵公子哥,嘴角浅浅猥琐笑,冲唐劫走来的方向道。
“你没听见吗,克母灾星,你说是谁?不知道镇国公府那个庶子年仅四岁就死了娘吗,听说镇国公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对这废物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哦,原来如此,但说其是废物,我却不敢苟同,前几天的镇国公府的岁末族内考核中,我就跟着家族前去观战,当时那唐劫可是实力极其强悍,就连嫡子少爷,玉京四公子之一的唐翼,都是被完虐。”
“……”
听着周围的纷纷议论声,唐翼脸色阵青阵白,一想起在斗武场上被唐劫当众打脸,心底就似乎被人用钝刀子割裂,他长大至今,一直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那种屈辱!
“唐劫,不要以为你在岁末考核时侥幸胜利,就敢得意洋洋,飞扬跋扈,你玄魂仅仅黄级一品,就算专注体修,有点儿武学天赋,那又怎样?”唐翼冷笑:“过去的我你高攀不起,现在的我你更无法企及,我的未来,不是你能明了的。”
三十六级的精神力,确实有可以让唐翼自傲的资本。但在唐劫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唐劫走近,目光压根就没往测试柱上看哪怕一眼。三十六级精神力就尾巴翘上天,却不知,他前世在元龙界时,魂力达到先天八十一级,更有专修精神力,以魂力为主的刻篆大师,先天魂力甚至可达九十余级。
比如唐劫前世的挚友兄弟天魂圣,先天魂力就是九十五级!
这点成绩或许在木哲,在其他人眼里,耀眼璀璨,光辉夺目,天才绝世,目空一切,但在他眼中,小儿科罢了。
“你刚才说我什么?”唐劫径直走到林楚涵前边,目光淡然,看不出喜怒,平静问道。
“我说……”林楚涵张嘴欲言,神情满不在乎,充满不屑,但在对上唐劫那双冷静到极点的眸子后,顿时语气一滞,就好像被巨大的梦魇缠绕,无法挣脱。
“怎么了,小涵?”唐翼发现林楚涵不太对劲,关切问道。
林楚涵平时骄横惯了,对自己内心突然发怵十分恼怒,这于她而言,不吝于侮辱。她目光渐渐转冷,一字一顿的道:“你,克母灾星,不容于世,天理难……”
啪!
最后一个“容”字还没说出口,骤然一道身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向前骤至,咫尺之间,人尽敌国!
林楚涵刹那之间,如断线风筝,风中残絮,折翼鸟雀,直接被一掌打伏在地面。
几点殷红滴滴洒落,林楚涵玉莲般洁白的脸颊高高耸起,像只拔掉羽毛的孔雀,眼睛中喷射着不可置信以及……强烈到宛若实质的愤怒。
她牙齿脱落,长发散乱,脸颊肿胀,连眼睛都挤成缝。
周围死寂一片,似乎变成了荒凉冷漠的废墟之境。
堂堂横沙将军府的千金大小姐,居然被人一巴掌扇飞,丝毫不留余地,场面凄惨无比,惊掉下巴无数。
嘶……不知是谁,发出一道抽冷气的声响,打破了此间的寂静,众人才从发懵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目瞪口呆地盯着唐劫,像是看见一场旷世大幕在上演。
“多嘴,该掌!”唐劫淡淡地说了句,目光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但是没人敢怀疑,这双平静到极点的眸子中,蕴含着的是一座爆发力惊骇绝世的火山。明明身份只是镇国公府的卑微庶子,但很多人却感受到了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上位者气势,如溪流面对瀚海,萤火面对星空,微尘面对泰山,心中只觉渺小,似乎从心魂深处透出一股无力感。
“你个废物居然敢打我,你是不想活了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在我跟前,给我提鞋舔鞋的资格都没有,你竟然敢打我!!”林楚涵头发凌乱,姣美的容颜上红妆惨淡,玉颊高耸,嘴角溢血,十分狼狈。
她眼中尽是狠毒,气恼,愤恨之色,神智混乱,语无伦次,模样歇斯底里,像骂街泼妇。
“翼哥哥,你给我杀了他!他居然敢打我,就是我爹爹,长这么大,也没舍得动我一根手指,他居然打我……”林楚涵手指颤抖地指着唐劫,厉声尖叫着。
唐翼也是怒不可遏,林楚涵早已是他的女人,就算自己不喜欢了,也不容许别人,尤其是这个卑贱的庶子欺辱。
更何况,这幅情景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岁末考核时被唐劫当众打脸的奇耻大辱,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在他眼前再次上演,先打自己,现在又打自己的女人,可恨!
“不见棺材不落泪,居然连老子的女人都敢打,你是活腻歪了吧?”唐翼脸色沉郁,冷冰冰地道。说着,他缓缓攥紧双拳,强大的玄力开始在其中肆虐。
“你的女人?”唐劫咧嘴一笑,鄙夷地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和所谓的你的女人可是有着指腹为婚的,你该不会忘了吧?莫非,你是一个喜欢接盘,而且是接自家弟妹盘的那种癖好比较特殊的那类人?”
“你!”唐翼皱眉,林楚涵按照纲常伦理来说,确实是唐劫的未婚妻。在大乾,法度森严,纲常有度,没有解除关系就跟别人在一起,那就是有违伦常,是会被千夫所指的。
只不过唐劫太废,林楚涵则是明珠宝玉,两人之间有如天壤之别,根本不可能,所以很多人下意识都记不得曾有这么一份婚约。
现在挑明之后,唐翼顿时有些傻眼了,他可不想背上不好的名声。
“呵呵,婚约?你也配?!”林楚涵睁大眼睛,怒色勃发,“我回去就让我爹去退婚,况且当时订婚只是一句戏言,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罢了,也就你这种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才会耿耿于怀,铭记在心!”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的,别以为有婚约就能牵绊住我。”
听见唐劫说起指腹为婚的事,林楚涵就七窍生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还敢提起婚约?
她紧紧依偎在唐翼身上,看唐劫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却妄图娶一个王国最美丽的公主一般。
“呵呵!”
突然之间,唐劫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似噙着一缕淡淡的嘲弄,“别误会,就算附赠十万颗北海蓝珠我都不会要你的。我说起这事儿,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两个,非常般配,君子成.人之美,我岂能不识趣?”
北海蓝珠一颗都是无价之宝,纵是大乾皇室,也不见得有,更何况十万颗!
众人明了,唐劫拒绝林楚涵的急切心情有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这哪是拒婚,这是明白白地嫌弃,跟扔双臭鞋子没区别!
“所以,”唐劫骤然发力,手中长剑剑气迸发,在测试柱上唰唰劈刺,行云流水般勾划书写。
众人不明所以,凝目细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
“休!”
笔力遒劲,刚猛霸道,蕴含龙骧豹变之势,似有剑气环绕,这一手就让众人不敢小瞧,唐劫能夺得考核第一,不是没有原因。
但众人无暇顾及这些,只听唐劫继续道。
“今日我唐劫,在此申明,林楚涵不守妇道,身具婚约,却还勾搭其他鼠辈,并且对与其有着婚约者大加侮辱,甚至迫害,实在是天理难恕,败坏纲常,此等女子,要之何用?
此间天地空朗,乾坤明净,我唐劫在此明誓,与林楚涵解除关系,这份休书就是证明!”
休书一纸各东西,贱人还需贱人磨;
你走你的贱人道,我走我的阳光道,互不干扰,我行我素!
“休书!”
众人眼睛都直了。
给一个女子一封休书已然是奇耻大辱,更何况这封休书的原因是不守妇道,和别人勾三搭四,而且唐劫还是当众写下休书。
可以想象,明天,不,两个时辰之内,整个玉京城都会知道横沙将军之女林楚涵,被休了!
一些人表示理解,毕竟这样的女子没人愿意要,明明有婚约,却还和别的人勾搭,而且勾搭的还是本人的兄长。这确是违背了天理人伦,怎么看都不好看。
但更多人,则是幸灾乐祸。
一封休书,这足以让林家和镇国公府都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林楚涵和唐翼,更是会成为整个玉京城的笑料。
试想,精神力三十六级的刻篆天才,居然和庶弟的未婚妻勾搭在一起,而且最可笑的是,他本该最耀眼的日子,却也变成了最耻辱的日子。
那根测试柱,不但是林楚涵的休书柱,更是她和唐翼的耻辱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