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自古为皇家之地,繁华之处自无需多言。
可我偏偏不喜欢这儿的喧嚣,唯独钟爱醉仙楼的美酒佳肴。
此时再归旧地,不免是要海吃畅饮的。
酒至酣处,忽闻邻座言说:“何太尉明日大寿,两位仁兄准备了什么贺礼呀?”
两人相顾一笑,一人说:“何太尉的寿宴,有头有脸的人物多了去了,我们区区薄礼,肯定淹没箕底,不提也罢。”
我听闻此言,心中已经有了算计。
次日,我抢了一人的寿礼拜贴,随着人群,轻而易举的混了进去。
太尉府上,饶是前院路有官道那么宽,兀自人满为患,前后左右,寒暄之声迭起。何太尉,更被赞成了千年难遇的圣人贤者,其忠义之心可表可叹,难以言语描述之。
我冷笑,如此夸夸其谈,也不怕闪了舌头。我反而对开北王李南风更生仰慕,他才是于乱世之中,建功立业之人。只可惜英雄末路,被奸人陷害,家破人亡。这也是我愿意帮李素云杀何太尉的主要原因。
宴席召开,歌舞升平,人人感叹盛世繁华,唯独我震惊于何太尉的权势。只见墙头屋角、人群之中,均有高手隐没,我更发现了几位了不得的人物。
锦衣卫八大金牌高手,竞有三位来镇场面,可见何太尉当今多受重视。
不过我倒不担心,身为一个杀手,我只需要等一个时机,便就足以。
何太尉身穿黑金大福寿衣,黑白掺杂的头发被髻子束在头顶,脸如圆月,肚腹高隆,伸出胖手微一抱拳,尖细的嗓音寒暄说:“承蒙诸位同僚亲友错爱,何某人在此谢过。”听起来倒像个老太监一样。
我的眼光从他出现,就一直徘徊在他的喉头心间,盘算着如何一击毙命,如何割头抽身。但锦衣卫的金牌高手警觉非常,看似不动声色,眼眸转动间,却覆盖了四下方圆。
我久等不见机会,便乘着众人举杯共饮之际,悄步走至花圃,假似不胜酒力干呕数声,手已在枝头摘下绿叶数枚,暗使手法,叶片轻飘飘的朝前荡去,待距离我有段距离时,方使嗡然破空,嗤嗤作响,分别射向坐在首位的几人。
金牌锦衣卫果然不凡,声音初使,便骤然察觉,刷的抽刀一声大喝:“有刺客,保护太尉亲王!”一人挡在何太尉身前,两人分射亲王贝勒而去。“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中,叶片全被挡下,几人骇然变色:“摘花飞叶!”
我要的便是这个空挡,绝情剑一声颤鸣,人已飞射而去,荡开一路阻隔,化为一点寒星,直指何太尉咽喉。
我只等剑落花开,取其首级,从东南方飞身离去。锦衣卫的功夫纵然厉害,但都是内功深厚,硬家功夫过人,像我这种刁钻杀招,又肩出其不意,他未必能够抵挡。
我几乎已经能够断定一击必成之时,不远处一声“不要!”在嘈杂人群中并不响亮却撩动我的心旌。我身子一震,这一招气势不免馁了,那锦衣卫刀身一格,我只觉浑身大震,绝命剑几乎脱手,无奈只好放弃,从预先的退路飞跃至屋顶。
百忙中我回眸一看,只见记忆中那温柔端庄的人儿满脸紧张的眺望。
她着一身瑰红色拖地连衣裙,云鬓如雾,脸色因受惊而略显苍白,秀眉紧蹙,在看清我时,美眸中不解而透着关切。
我很无奈,她怎么会在这里?何清莹……何清莹,心中隐觉不妥,忍不住苦笑一声,格开飞来如雨的暗器箭矢,飞身而去。
正在我离开的瞬间,眼角余光见到何太尉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何清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令我心中升起丝丝的不安,何太尉太过镇静,镇静的我都认为他有恃无恐,他究竟还有什么倚仗?又或只是城府深至如斯?
身后喊声喧天,我只能压下心头种种疑虑,展开身法,甩开如蜂般涌来的爪牙,隐没于街巷之中。
是夜,和风吹的树影动,我斜靠枝丫间,白天何太尉的神情令我惴惴难安。
突然,静夜之中,素笛声起,幽幽之声,如泣如诉。我心中忍不住缩紧,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那是寒风暮雪的一个夜,我坐在桥头一人独饮,任凭大雪飘落。
就是那个声音,温柔而甜润,在我耳边轻轻的响起:“公子,大雪天寒,快少喝一些酒,找个宿头歇下吧。”
我撇眼见到她那如雪般的手,轻轻放到我身边两锭银子。
雪花纷纷洒洒,轻轻落在银锭之上,我看的入神,隐约听到一声催促:“小姐,我们快走吧,等下老爷派人追上来,可不得了啦。”
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离开,轻轻拿起那两锭白银,放入怀里。
那一次,我做了唯一一次保镖的勾当。
我护送着她从大雪覆地到春暖花开,从北到南,跑了大半个国度,度过了两个春秋。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从我救下她第一次,第二次起,她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有恃无恐起来,四处游玩,再无顾忌。
终于,有一天,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她险些清白不保,唯一的贴身丫鬟也死了。
我找到她时,她惊恐的样子让我心碎,她扑进我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不管我承不承认,当时我的杀意铺天盖地的升起。
我杀了和此事有所牵扯的所有人,包括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事后,我把娘留下的短笛给了她,让她危急之时吹响它,暗地里对她形影不离。
我没问过她要去哪儿。我就像做杀手时那样,收钱,做事。只是心中,多了一些莫名的东西,不敢深思,又无法忽略。
她后怕的朝我要去一把匕首,哭着说宁死也不愿再被人那样羞辱一次。
那是我留作杀手锏的筹码,自从给了她,就再也没有另配一把。
她也自此一役,对夜生出恐惧之心,非要用笛声唤我出现,瞧我坐在桌边,方能安寝。
她是个灵秀的姑娘,一根竹笛在她手中能够吹奏出各种曲调,我能从中听出她的心境,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无助、恐惧中逐渐平复,到后来的轻松,愉悦。
她更多的要我陪她,找出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我假装看不到她眼中的那抹狡黠。
她差点让我忘记我是个杀手。
她通女红,为我做衣纳鞋。她善烹饪,为我料理佳肴。她雅慧黛心,带我赏花观景。她巧笑嫣词,触动我心。
她最不喜的就是我嗜酒如命,每每都绕着弯儿的告诫我,多吃菜,少喝酒。
她是个精灵,是个天使。
而我,只是一个杀手,终归要做一个杀手要做的事。
所以……
笛声悄然停止,窗门呀的一声推开,皎洁月光下,我看到她脸色消沉,轻轻叹息,大声说:“我知道你在这儿,为什么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