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士兵护送的孟竹溪在深宫中格外地惹人注目,许多干完手里的活计闲下来的小宫女都倚在廊檐的柱子上嗑着瓜子对她指指点点。
放眼望尽偌大的蜀宫,除去浣衣局入了贱籍的女奴,根本无人穿寻常百姓家的布衣,那些宫女没准以为她是被打发到浣衣局为奴的罪臣女眷。想到这点,孟竹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势利眼,对下苛责打骂,对上又极尽谄媚之能事,真是深谙生存之道。
她喜欢玲珑并不仅仅是因为玲珑自幼服侍在她身侧。
她欣赏玲珑的率性活泼,这在宫廷中人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回到阔别数月的寝宫,孟竹溪满脸疲倦地挥了挥手,那两个士兵很是识趣,一溜烟的功夫就跑没影了。
刚迈进门槛,就看见了木架上挂着的紫色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这是她平日里最常穿的宫装,“紫”是蜀地最尊贵的颜色,只有嫡出的长公主才能用。玲珑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移动花盆的位置,看见孟竹溪来了,欣喜地跑过来扑进了她怀里。
“公主,奴婢还以为你被太子爷带走了呢。”
“皇兄舍不得那样对我的。”
孟竹溪偏头笑笑,伸手指指那身凤尾裙,玲珑很快会意,从架子上把衣服取下来熟练地替孟竹溪穿戴整齐,还顺带着扎了个随云髻。
孟竹溪从梳妆匣里找出一支白玉嵌珠翠玉钗在发髻上簪好,描眉画鬓、薄施粉黛。
她逃宫悬壶济世四处云游,父皇知晓必定恼火至极,用不了多久禁足令就会下来,届时重兵把守想出去就难了。
事已至此,只能先下手为强。
“备轿,本宫要去给父皇请安。”
“您真得要去?”
准备传令给轿夫的小李子悄悄替孟竹溪捏了把冷汗,他入宫时间虽然不长,但总能听见老人们在墙根底下嚼舌头。
听金龙殿的掌灯宫女翠儿说,公主逃宫那天皇上气得掀翻了桌子,还迁怒到了太子爷头上,把他宣来好一顿数落。
“奴才这就去安排。”
小公主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根本没法再劝,只得遵令行事。
很快轿夫们就抬着布辇来了,孟竹溪习惯性地对他们笑笑,踩着矮凳坐了进去。
身下绣垫的柔软触感和摇摇晃晃的轿厢让孟竹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多日不曾乘轿,她几乎快要忘记这种惬意的感觉了。
“殿下,到了。”布辇在金龙殿前停稳,为首的轿夫恭敬地弯腰,示意孟竹溪踩他的背下来。
孟竹溪目测轿厢与地面的距离,没有去踩他的背,她拢起裙子、踩着踏板借力,体态十分轻盈,不费吹灰之力就平稳着陆。
“参见殿下。”
看见公主,守门的御林军慌忙作揖行礼。
孟竹溪轻抬皓腕免了那两个士兵的礼,她阖眸调整着情绪,从小到大,父皇最受不了她带着哭腔撒娇的样子,这次玩得有些过火,若不到父皇面前施些小伎俩,怕是会被禁足个三年五载。
“父皇...”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少女娇柔的嗓音里含着五分害怕、五分委屈,撩得人心里痒酥酥,好像无数只猫爪在挠。
老皇帝正笑容谄媚地端着金樽给魏子默敬酒,听见女儿软糯的轻唤霎时冷了脸色。
魏子默饮尽樽中美酒,唇角上扬逐渐漾开笑意,想不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医圣在父兄面前竟有另一副脸孔,若不是他早就认识她,恐怕真以为她如坊间传言说得那样,是个娇滴滴的金枝玉叶了。
“儿臣此番前来,是负荆请罪的。”
孟竹溪踩着小碎步走进大殿,话音刚落就看见了端坐在案边的魏子默,窘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按照原计划跪了下去,在父皇母后的盛宠之下她很少行大礼,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跪还是头一次。
眼前垂首的少女温驯地好似被牧人牵着的绵羊,哪里还有半点在宫外的活泼灵动?魏子默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穿了宫装的孟竹溪,又皱起他那可怜的眉头来。
“你这逆女,还知道回来?”
老皇帝攒了一肚子的火想要往女儿身上撒,原本打算先安顿好魏子默再收拾这顽劣的丫头,不曾想她居然自己找上门了。“儿臣不孝。”
孟竹溪微微颔首,眸中浮光隐现,启唇想再说些什么,看见父亲愠怒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此时多说无益,还是装愧疚缄默着不发一言更惹人怜惜。
“父皇,小妹是主动回来的,儿臣的人根本就没抓住她。”
侍立在旁的孟竹逸不忍妹妹受罚,极小心地对妹妹使了个眼色,聪明如孟竹溪,当然会借坡下驴给自己找个台阶。
她先是恭谨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膝行到父亲的脚边扯住了他龙袍的下摆,望着那张与亡妻极其相似的瘦削面庞,老皇帝的心陡地一紧,他掐住双手怔愣了半晌,装作余怒未消的样子别过了头。
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魏子默再也坐不住了,他撩袍起身,双手微拱算是对老皇帝行礼,举止间尽是大国太子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骄傲,孟竹逸登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语气不善道:“这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就不劳烦魏太子了。”
“令妹对本宫有救命之恩,她的事就是本宫的事。”
魏子默眼神笃定,他深知自由对孟竹溪的重要性,这样恣意潇洒的女子若是被囚在宫里变成金丝雀,必定会痛苦万分。
孟竹逸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搀起仍跪在金砖地面上的孟竹溪,搂着她的肩膀不屑道:“本宫的妹妹用不着你来操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说吧,这次又要多少银两?”
蜀地每年向魏国缴纳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占了本地全部税收的七成,却仍旧喂不饱魏国皇帝这饕餮,几次三番地前来威逼勒索,派使臣也就算了,现在连亲儿子都遣来了,足可见其贪婪。
听到兄长的话,孟竹溪脸色黯淡下来,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她几乎忘记了魏子默的身份。
“你若喜欢,我在魏国的都城里也栽满杜鹃,好不好?”
“跟我回魏国吧。”
“和我回去吧。”
少年灼热滚烫的情话在心里反复回响着,她从兄长怀里挣脱出来,心情复杂地走到魏子默面前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