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许久的白色石门被猛然推开,围绕在门外议论纷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并神色恭敬的为帝国的主人让开一条路。
空旷的宫殿只剩下提图斯穿着附魔的铁靴在坚硬的拼花大理石地板上嗒嗒作响,身后默不作声的人群紧紧跟随着提图斯的步伐。
他们中不少人并不住在君临城,而且平常相互之间也不会来往,在提图斯的信使到达他们的封地前,这些人都在做着毫不相干的事情,有人拿着木剑一招一式的训练自己的孩子,有人带领巡逻队处死偷猎的农奴,有人满心宽慰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成婚,有人满脸欢喜的迎娶自己追求多年的姑娘,这是个例外,后面两个是两拨信使发现自己的目的地居然在一块偶然发现的。
但他们的决定都惊人的一致,大部分人是接到宫里派来的信使后,马不停蹄的从各自的采扈赶来。那位结婚现场的年轻人在听到信使宣读完命令后,在教堂众人一片的惊愕中,大胆地抱着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对其来了一次深吻,随后毅然决然地松开手,牵着早有心理准备的岳父上马,一路向君临城进发,把新娘留在原地黯然神伤。
这些跟随皇帝陛下征战多年的新贵,在进入宫殿后便迅速进入了作战状态。他们不再是父亲,丈夫,儿子这种充满了人伦温情的角色,仅仅是皇帝麾下杀人盈野的暴徒!
他们不需要理解命令是什么,他们只需要知道目标是谁。任何胆敢阻拦皇帝陛下前进的人都将被他们无情碾碎。
此刻,虽然宫殿里只有寥寥数十人,但只有提图斯一人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本能地跟随皇帝的步伐,就好像在曾经的战场上那样,皇帝陛下身先士卒,密集的方阵整齐划一,他们的面前是精兵悍将,他们的身后,是千军万马。
宫殿的大门前,两侧的侍卫慢慢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一名跟随提图斯多年的亲信跨步上前,他想替提图斯拿着那顶沉重的头盔。察觉了他意图的提图斯挥手示意他不必。
“杰斯因,我亲爱的朋友,就连你也认为我垂垂老矣了么?”
被称作杰斯因的中年人满是担忧,
“我很抱歉,但没有人永远年轻,陛下。”
“或许是吧,那就请你替我保管一下我的老朋友,就像以前那样。”
提图斯把几百斤重的狮心战锤递给杰斯因,
“昨晚试了一试,挥不了几下就累了。或许是真的老了吧。但也好,如果能在临死前把这帮杂碎彻底解决掉我也死而无憾。”
坚固的大门被彻底打开,外面世界的光线让他觉得有些晃眼。
“话不能这么说,陛下。”杰斯因接过狮心战锤,虽然有几年没有碰过这柄沾染了各个种族鲜血的战锤,但却依旧是熟悉的触感,然后就如同以前一样砸到了地上。
杰斯因脸不红心不跳,索性把战锤当作拐杖,“您至少得留下一位少君。”
。。。。。。
宫殿外的空地上,除了实在无法抽调兵力离开的地方,代表着帝国最精锐战斗力的军团集结在各自的战旗下。
上万人的大军,除了喘息声,安静无比。这就是跟随着自己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队,他们没有如兽人般刀枪不入的皮肤,没有精灵层出不穷的魔法和科技,但就是这样一支看似孱弱的人类军队,却不可思议的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强敌,把提图斯的霜月旗插上了君临城,人类的皇都。
提图斯带领自己的亲信走过一个又一个旗帜,每经过一处,就有一个人留下,他们都曾经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他们的回归,让这些猛兽再次有了嗜血的灵魂。
所有的军士都对这个至高者报以无声的忠心。
直到他走到一面独自飘扬的雪熊旗下时,只剩下提图斯一人。
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站在雪白的马匹旁,清冽的声音仿佛带来了一丝北方冰冷的香气,
“雪熊军团,莉洁·利奥尼乌斯向皇帝陛下献上我们的忠诚。”
“请允许我们为您而战。”
说完,莉洁行了深深的一礼。
提图斯并没有接受莉洁行的军礼,很是温和的发问。
面前的人正是提图斯妹妹和北境大公塞文·利奥尼乌斯的女儿,也是他自己的侄女。
“露易丝她最近过得还好么?”
提图斯略微控制住自己的嗓音,言语之间是难得的温情。
提图斯也有十六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妹妹了,自从嫁到了北境,他们之间的来往就变得很困难。他和露易丝之间的联系时断时续,信件里聊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前几年的话题。现在好不容易见到流淌着自己妹妹血脉的侄女,他也想做一次和蔼的长辈。
“露易丝公主殿下最近睡得很不安稳,尤其是在塞文大公消失后。蛇教反应很迅速,大公刚刚不见,他们的活动就频繁了起来,行动也很大胆,很多农奴和自由民在大公还没离开的时候都跟蛇教有着若有若无的来往,现在几乎很多村庄和偏远城市在蛇教的掌控下几乎是半独立的状态。”
“公主殿下推测大概是蛇教内部也等不及了,他们一反常态主动出击我的斥候,我们的斥候损失惨重,前线因此出现了很多空白区,我们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因此情报在发给您后,我们就立马整军出发,避免发生突发情况。”
“公主殿下和我一起行动,但我们在路上遭遇了蛇教的前哨部队。现在前线由她全权指挥,在确认不会对接下来的战斗造成影响后,殿下让我先来向您汇报情况,也想让陛下尽早启程。”
莉洁如实的汇报。
“这样么。”
提图斯隔着头盔抹了把胡子,仿佛若有所思。事实上,刚才他鬼使神差的想要同普通的长辈一样摸摸孩子的头,直到被汇报完毕抬起头来的莉洁那双清澈的蔚蓝眼睛所逼退。这让提图斯反应过来,这不是老爷爷抱着孙女在壁炉前讲着童话故事的温情时间。
他是霜月王朝的开国皇帝,是一群嗜血屠夫的统帅,而他们即将踏上的战场,
刀刀见血。
“卷土重来后蛇教军队的实力如何?”
他的身体已经准备就绪,头脑调理到最佳状态,他准备好分析即将听到的重要情报。他必须一丝不苟,冷静地做出每一个判断。
“情况不容乐观,不仅在战场上他们带来了许多麻烦,在别的地方也像蛆虫一样破坏着您的国家。”
“十六年前的那次针对蛇教的铲除行动,现在看来并没有对蛇教内部造成多大的破坏。塞文大公严重低估了蛇教的这片大陆上的势力。虽然他们的外围力量被一网打尽,但对于核心力量来说却是打草惊蛇,他们化整为零的潜入到乡村,边远城镇,腐化当地的贵族和自由民。”
“这也是您今天还能再看到这恐怖大军的原因。”
“正面战场上,我们的敌人变得比以前更加狡猾了。上一次战争让他们学明白了在战场上高阶强者并没有多大作用,个人勇武无法扭转战局。所以这次他们变得会用脑子,似乎是有人在指挥着他们,击溃他们的难度提高了很多。”
“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提图斯问道。
莉洁歪着脑袋认真的考虑了一会,璀璨的金发闪耀夺目。
她单手拎起了自己的武器,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锤子抡不死。”
上面的鲜血还未干涸。
“需要两锤子。”
“。。。。。。”
“真不愧是你爹的种。”
提图斯由衷的发出一声慨叹,他积蓄良久的气势,在少女两锤子猛击下溃不成军。
。。。。。。
整个城市已经戒严,街上还有零零散散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商人被护卫强行推开,从军营出发的士兵占据了每一个街口和要冲。最为精锐的雪熊军团已经急行军离开了君临城,向着他们之前激战过的地方疾驰而去。他们本来就是为护卫公爵小姐被临时抽调出来的,现在任务完成,自然需要马上回到岗位。
但莉洁被提图斯以了解军情为由留在了后面,这让公爵小姐非常不开心。
提图斯和莉洁并排骑行在出城的路上。
“陛下,您以为因为我是女性就无法上战场么?”
“我的武艺绝对不逊色您麾下任何一名骑士。请相信我,我可以和他们所有人比试来证明。”
莉洁骑在她那匹马上,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上的战锤蠢蠢欲动。她没有选择为女性战士专门打造,那种考虑到男女生理差别,舍弃了部分防护力转而追求灵活的的轻便铠甲。
在她看来,那种以坚硬毛皮为主,在全身要害附近才有少量钢铁的东西根本不能被称之为铠甲,那不过是娼妓抬高自己身价的手段,通过这样包装自己让那些在刀尖上添血的佣兵们产生征服强大女性的快感。她们羸弱的手臂甚至端不稳一把长剑,这种劣质产品在当今时代的畅销是对帝国真正战士的侮辱。
铁罐头,才是男人的浪漫。
莉洁迫切地想要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并不是其他贵族家里娇嫩易折的千金小姐,她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不需要家里的长辈过多的关心。
身下的骏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急切的心情,它的速度加快了几分,走到了皇帝的前面。莉洁也穿着同提图斯一样的纯银色铠甲,宛若画卷中高傲的骑士气宇轩昂。
“莉洁副团长。请注意你的言行。你面前的人不仅是你的长辈,更是你发誓要用生命捍卫的皇帝。”
杰斯因没有称呼莉洁的爵位,因为她还是未成年,因此还没有被册封为侯爵。所以仅仅用职务来称呼她,而且也有警告的意味在里面,身为军团副团长却因为个人原因妨碍到大军的前进,但他很识时务的没有直接挑明。
“没事,杰斯因。我眼里只有一个渴望用武器证明自己荣耀的战士。”提图斯转身示意杰斯因带领大军继续前进,然后策马赶到莉洁旁边。
“很抱歉,陛下。是我的鲁莽让您蒙羞。谢谢,您替我解围。”高傲的女骑士低下了头颅,连带胯下神气白马的耳朵也耷拉下来。
“你要再继续这么说才会让我感到羞愧。现在这里没有皇帝与军团长,只有一个很久没有见到过亲人的叔叔和一个可爱的侄女。”提图斯勒住缰绳,让自己的坐骑走得更慢些,以便跟紧莉洁。
“明白了,陛下。不,提图斯叔叔。”莉洁连忙改口。
提图斯看到窘迫的莉洁,想起了很多事情。
“你知道,十六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莉洁的眼睛中闪出了光,“是的,我知道。那简直是教科书式的战斗,各种战术的运用堪称典范。父亲跟着您从君临城出发,一路急行军抢在蛇教前面先一步占领戈兰山脉。但即使这样我们的劣势依旧很大,他们的人数就像秋天的麦粒一样多。”
“情况很危急,您大胆地让父亲用少量兵力守住高地,而您亲自率领主力分成几路,隐藏在森林里。与父亲里应外合击败了蛇教大军。”
“原来你的老师是这么讲的么。如果我告诉你事实不是这样,莉洁你会不会失望?”
十六年前,提图斯正和现在的莉洁一般年纪,也像她一样冲动。
那一年不是提图斯带领塞文·利奥尼乌斯,他当年十六岁,比他年长的塞文被他视作兄长和老师。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反对主动撤离拥有高大城墙的帝都,将军们都担心如果这个大胆的战略失败,他们甚至没法撤回君临城。当时许多人都不看好所谓的第二霜月王朝,在蛇教势不可挡的攻势面前就如同妄图阻止车轮驶过的螳螂一般可笑,他们只等这个昙花一现的势力轰然倒塌后,为蛇教献上君临城。
年轻的提图斯第一次向他的袍泽怒吼,质疑他们是否被蛇教吓破了胆气,都变成了任人宰割的懦夫。但君主的怒吼并没能打破制定会议现场的沉默,提图斯自己也清楚双方力量对比令人绝望。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不甘心自己不能为死不瞑目的父亲报仇,他恨自己的无能。
打破这一绝望的是塞文。
浑身沾满血浆和腐肉的塞文骑着马闯进了会场,他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彻底导向蛇教的乱党联军在花语平原被完全击溃,这些腐化的贵族失去了能左右战局的能力。他的军队下午就能赶到君临城。
但他带回来的是一支残军,当后方蛇教即将突袭君临城的时候。塞文像个疯子一样不断朝战场投入他珍贵的高阶骑士,利奥尼乌斯家族数百年的积累就如同沙粒一样被他肆意挥霍。这一举动固然卓有成效,他自己也损失惨重。
提图斯向塞文复述了一遍他那胆大妄为的计划,会场不出意料的又陷入了沉默。
然而塞文又一次做出了令人感到疯狂的事情。他居然直接询问起提图斯这次战役他准备如何部署。就连提图斯都震惊地询问他为什么不质疑这个计划。
塞文的回答只有一个,
“您是君主,既然这是您的决定,那么臣下只管执行。”
作为提图斯麾下的第一人,他在此时仍然对提图斯有着毫无保留的忠心,塞文的表态瞬间挽回了即将溃散的军心。
大军进发的当晚,提图斯就像莉洁一样希望能作为第一个冲锋的战士。蛇教为了瓦解他们的士气,通过各种手段告知提图斯,带领蛇教大军的是威望无二的大祭司。这位年轻皇帝的想法很单纯,他要带领一队全员由高阶骑士组成的精锐,作为一把尖刀,直接刺向蛇教的心脏。
很显然他的提议被否决了。而且提图斯也很庆幸自己这个鲁莽的计划被严厉地否决。
在后来的伏击战中,提图斯亲自领教到了蛇教大祭司恐怖的威力。他简直就是人形猛兽,那身并不魁梧的铠甲里仿佛蕴藏着神的伟力。经由他手投出的标枪能轻而易举地穿透高阶骑士的防御,厚重的铁甲在他眼中可能并不比一张纸硬多少。
如果不是塞文利用他刚刚造好的新式武器迅速解决了正在攻城的蛇教,完成了对大祭司的合围。那么这场埋伏只是一个笑话。提图斯的确可能会被军事史所记录,但毫无疑问的会是一个经典的反面教材。
提图斯娓娓道来,这些历史上的秘密就这样随便的讲给了莉洁。
“我知道父亲是个英雄,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英雄。”
“是的,他毫无疑问是一个伟大的战士。露易丝也因此对他崇拜到痴狂。”提图斯看向远方,但其实他的视线哪都不在,眼里只有过去发生的种种,“有时候我真的会懊恼把我珍贵的露易丝白白送给了那个混蛋。”
莉洁默不作声,她当然知道提图斯叔叔骂的是什么事情,所以她选择沉默,因为塞文·利奥尼乌斯,也就是她爹,在这一点上的确是个混蛋。
利奥尼乌斯公爵夫人或者说露易丝公主殿下即将为这个古老而尊贵的家族诞下下一代子嗣的时候,塞文并不在她的身边。
即使隔着千里之遥,提图斯也能感受到他那可怜妹妹的失落与绝望。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两个男人都无法在她最要命的时候给与她安慰与鼓励。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难产而在下一刻大出血死去,她只能一个人咬牙坚持下去,为了那个在她体内与她共生了十个月的小生命,名为母性的力量让她挺过了最痛苦的时候。
直到突然听见说大公带了一个刚出生的私生子回来。她再也没能挺住,晕了过去。
所以,知道了这件事情的莉洁从小就对自己的父亲有着很深的隔阂,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有着极大的敌意。这件事情也让极为护犊子的提图斯与有着生死之交的塞文关系急转直下到了冰点。
提图斯一直都知道为什么这个姑娘会如此执着于自己的勇武和荣耀,她是想证明给所有人看,即使没有那个有着诸多光环的父亲,她也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是一个有资格继承利奥尼乌斯家族的合格继承人。他不准备继续聊这个让莉洁难受的话题。
“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就是小莉洁你的生日了。”提图斯谋划着将来的打算,“那以后你就算正式长大成人,还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侯爵以及将来的北境大公。”
“不知道莉洁小姐愿不愿意让叔叔牵头为你准备踏入社交圈子的晚宴?”
这位坚毅果敢的女性在听到叔叔的提议后,认真的考虑了几秒钟,
“如果是叔叔牵头的话,大概没人敢来了。”
提图斯想起自己的凶名,倒也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几声,
“而且,”莉洁欲言又止,“我并不是父亲的唯一继承人,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你说那个杂种?那个混蛋不知道在哪生的野种?”提图斯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他要是敢对爵位有半点念头。我向你发誓,莉洁,我会让他生不如死,不明不白的消失在这个世界,就像他现在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