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特别行动队很快就找到了梁安图。孔延凯亦收到汪志民通过特殊渠道获得的电文,详细告知了中共行动队负责人,行动目标,包括行动队常驻的方位,希望切实保护好梁安图兄弟。孔延凯是商人,敏锐嗅到这是一份一字千金的电报,不但能赚钱,将来对日本一定会有很大帮助。于是立即给梁安图打了电话,将梁安图约至自己在租界的公馆,将电报给了梁安图。电报上,除了行动队方位,被钢笔涂去了以外,其他一字未改。梁安图问孔延凯:“谁发来的消息?”
孔延凯也不避讳:“汪志民。”
梁安图一听“汪志民”,瞬间明白了孔延凯的意思,伸出两个手指头:“这个数,够不够换他们位置?”
孔延凯笑了笑:“梁老板项上人头,就只值这么一点点?”
梁安图一咬牙,伸出五个手指头:“五万,五万光洋。外加五斤金条。”
孔延凯狡黠地笑了笑:“什么时候钱送来,什么时候位置给你。”
梁安图道:“孔先生!我梁某在你面前失过言没有?时间紧迫,别让他们跑了!跑了我可就睡不着觉了。”梁安图看孔延凯无动于衷,便说道,“好吧,借孔先生电话用一下。”
梁安图起身,给自己一个叫伍双奇的库房先生打了一个电话,要其立即准备支票和金条,送到租界孔公馆来。
待梁安图打完电话,孔延凯已经写好了一张纸:上海,商页印刷厂与新民报社。
梁安图带着这张纸,叫了七八十保仔,都配了枪,直奔印刷厂和报社。
一冲进印刷厂和报社,就将人通通扣下,将手上没有油墨印,食指有茧的人,全部带走。
按照孔延凯电报中所提的名字,梁安图冷不防大喊一声名字,果然有人抬头。证明,汪志民提供的名单,是真实的,这帮人,是真的要杀他。
梁安图思前想后,到底该不该通知汪志民在上海的情报站。想来想去,还是不如枪决,一了白了?不到半个小时,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印刷厂与报社被抓到的人,一口气全杀了。
这一下,梁安图与共产党的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其实,何书珩的死,与梁安图没有一点关系,全是这个孔延凯在挑拨。
姜梦翎在桔园吃过早饭,与张翰堂聊了一会,就出门了。姜梦翎一走,张翰堂就带着张崇武去了张公馆。路上,张翰堂问张崇武:“共产党如今的情况很不妙,有没有想过回长沙帮我?”
张崇武回答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我实话与父亲说,何先生是被崇严大哥的部队俘获杀害的。我在黄埔军校时,偷听过校长讲话,也偷听过周主任讲话。校长亲自给我们上过课,周主任也给我们上过课。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不做天子门生了。我要跟共产党走。要不是您非拉着我去公馆,我还真不想去。我在桔园的家待了十八年,虽然您对母亲很好,可我一直不解,大哥就比我大了两岁不到,怎么您什么都留给他,我却什么都要靠自己?就因为他是程夫人所生的嫡子吗?后来明白了,是大哥有个主掌一省军政的好舅舅,有个凡事都帮他的崇严大哥。我在闽山设伏,差一点就活捉了崇严大哥,那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我要真的活捉了崇严大哥,一定不会送去我党军事法庭,我一定要亲自送给你,让你看看我不比张家这些哥哥们差!”
张翰堂起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呼在了张崇武的脸上。打完又立觉有些后悔:“你们兄弟,永远都是兄弟!我不管你是什么党,扛哪家的枪,你哥哥永远是你哥哥!”
张崇武咬着牙:“什么时候他们不看我出身,把我当亲弟弟了,我自然当他们是我哥哥!在您面前,他们是我哥哥,一出了长沙,我们就是敌人!父亲放心,见到程夫人,大哥,弟弟,我这做儿子的礼节和笑脸,我一样都不会少。”
张翰堂不再说话,闭着眼睛,任由司机开着车。不一会,眼角流出了一行浑浊的泪水。
姜梦翎出门,去了第八军驻地找刘敬棠。正好毛恽石也在。姜梦翎此来,头等大事是筹粮。毛实山和福建共六七万人的部队吃喝,担子全在姜梦翎肩上。长沙城内的粮食,一半以上是由湘潭供应,刘敬棠驻扎湘潭多年,能找的最有可能帮自己的只有这刘敬棠。姜梦翎一说来意,刘敬棠便打断了姜梦翎的话:“你的事先不说,恽石兄来找我,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我给你见一个人。”说罢就出门去了。
毛恽石说:“姜先生也是共产党?”
姜梦翎惊讶道:“多年不见,莫非恽石兄也上了贼船?”
毛恽石哈哈大笑:“实山是内侄,是匪首,我焉能坐视不理?”
姜梦翎道:“你来找刘师长,也是筹粮?”
毛恽石压低声音道:“我受湖南省委委托,保护实山过境。最快过境的路,是城南官道,取道黑石渡码头,绕过麓山,经宁乡去常德。实山不会随他们大部队走,太过凶险。据悉,湖南境内暗中调集了二三十万兵力围剿,就等着将他们放进长沙。黑石渡码头又是张家的产业,我晚上还得去张公馆。”
姜梦翎道:“如果比大部队慢,沿江渡口恐怕全部会被封锁。实山什么时候会到长沙?”
毛恽石道:“三天后就到。他的指战员几乎都是轻装上阵,可也有五千余人马,刘师长不放行,这么大目标,不可能轻易过境。”
姜梦翎道:“你们准备了多少金子来协助他们顺利过境?”
毛恽石道:“一百三十斤。”
姜梦翎道:“远远不够!不过我已替恽石兄想好了一笔生意,不知可否听一听?”
毛恽石道:“但说无妨!若刘师长真心帮忙,这一点金子全给他都不够。”
姜梦翎道:“总部给了我两百四十斤金子,要我筹措七万人半个月的口粮补给。按市价,一两金子十担谷,两百四十斤,可买三万八千担。可七万人半个月,最多不过耗粮四千担。我给你一百斤金子,你帮我筹六千担粮食,剩的都归你去赚了。等筹集好了,立即运过江,送到望城。接下来的事我们负责。实山带五千人过境,势必要物色合适的住处。张翰堂的湖光会馆空着,弄一些国军军服在前,深夜去,里面住五千人,不挤。但你该付钱付钱。你帮我弄些粮食,我帮你安排毛实山所部过境。算来顺手你还能挣些钱。这生意,恽石兄做不做?”
毛恽石道:“梦翎兄,如今路上,粮食好筹不好运啊!”
姜梦翎道:“那就拜托敬棠兄,能帮我带到黑石渡码头,就带到码头,若能过江就最好。”
毛恽石正要回话,刘敬棠带着两个人进了门。二人看到毛恽石,叫了一声毛委员。毛恽石点了点头。二人再看到姜梦翎,姜梦翎也看到眼前这二人,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不到三十,突然心里暗自惊呼:“毓琥毓珀!”
姜毓琥听到这一声,鼻子一酸,扑通跪下:“父亲!”
姜毓珀见状,跟着跪下:“父亲!”
姜梦翎扶起二人,拉着二人的手,看着刘敬棠:“敬棠兄,怎么,你怎么找到他们?”
刘敬棠笑道:“你们自己说。”
姜毓琥道:“民国十三年您去广州,我也偷偷去考广州军校,没考上。回来考湖南陆军学校,考上了。毕业就分在湘潭第八师,刘师长正是我们主官。再后来,随恽石叔办军需,暗中加入了共产党,恽石叔就是我的介绍人。我现在在宁乡县委宣传处,当处长,弟弟在湖南省委行动处。”
姜梦翎心中暗暗吃惊,两个儿子竟然都加入了中共。可一想,刘敬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也已加入中共,便冷静回道:“江西总部转移,极有可能要路过宁乡,知会你们接应没有?”
两兄弟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刘敬棠问道:“梦翎兄,江西共军意图西进长沙,走宁乡去湘西,我都是今晨得到的消息,梦翎兄怎么消息如此灵通?”
姜梦翎看刘敬棠如此问,回答道:“既然恽石兄是共党分子,依然在刘师长面前安坐,想必刘师长对我党多有同情。梦翎如实相告,自何先生牺牲以来,就是由我接替何先生,是湘赣苏区内务部长。此番回来,就是替苏区红军筹措粮草,争取支持。革命斗争残酷,像我这等大共匪,敬棠兄若想取我性命去邀功,取去便是。十几年前敬棠兄就是师长,如今还是师长,我姜家三父子的人头,应该能换一个中将出来吧。”
刘敬棠一把拉住姜梦翎的手:“梦翎,你说的什么话!咱俩三十年交情,怎可能干出这等事来!我若把你抓了,如何对得起翰堂?”
姜梦翎紧握住刘敬棠的手:“我红军大多是贫苦子弟,无论去哪,秋毫无犯。特派我前来购买粮草。恽石兄可去湘潭帮我筹措,可安全运回长沙,我想借用敬棠兄几营士兵。”
刘敬棠道:“正好我部已收到程主席作战指令,我也需要粮草,这事我会帮你办的。你要送到哪里去?我干脆帮你送去好了。既然你是共军高官,我也实话说与你听。今日早晨,蒋司令亲自给我发来电令,要我我部死守城南,宋时平部为两翼,共军线路,极有可能主攻城南。程主席给我的命令却只有四个字:保存实力。你看,中央与地方是有矛盾的。可能会给你们一些机会。不瞒你说,加上中央军两个师,城南可能会聚集七八万人。就等着你们。你们的行动线路,基本被南京所掌握。常德湘西一带,最少已集结不下十万人,城南,湘潭,湘乡一线,也集结不下十万人。你们共军,既不能再去湘西,去重庆,进四川,更不能由湘潭,进两广。只有云南贵州薄弱,完成集结,最少要两个月。贵部可先去云贵,再伺机北上甘肃!你可知道甘肃省主席是谁?是张翰初!有东北军张陆廉在,甘肃可绝不会对蒋司令言听计从的,如此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姜梦翎心中也有矛盾,看了一眼毛恽石:“我党中央现由顾问把持,我们这些本地人通通都靠边站了。顾问要去湘西,便只能去湘西,除非,恽石兄,我们配合一把,让顾问自己走自己的,我们保护好实山,不让其损失一兵一卒,跑到宁乡,我们就彻底解除顾问的指挥权限?”
毛恽石道:“你的意思是,敬棠兄所言,只报告实山,不报告中央。待他们在宁乡集结时,联合宁乡县委,直接扣下顾问?你可要想好了,一招不慎,这可是叛党!”
姜梦翎道:“你没在总部机关待过,实山的战略判断虽常与顾问相左,可事实却常被实山说中!尤其顾问的决策,是集中兵力,攻击城市。他们不清楚失败原因,我还不清楚?我们治理过城市没有?回回都是我先期进入城市筹粮,哪一次完成过任务?没有粮,就算拿下,又能撑几天?叛党就叛党,连失了两个大的苏区,从福建被人追到长沙来了,再追下去,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又有何分别?”
毛恽石对着刘敬棠道:“师座,既然程主席命令贵部保存实力,那恽石拜托师座帮我准备两千套贵部军服,送去城东。我去接应实山时要他们换上,趁夜带他们去湖光会馆。等粮食回时,一起渡江,直奔宁乡。毓琥,你连夜回到宁乡去准备接应。师座,此番我们皆不让你吃亏。办完任务所剩金条,全部归你。”
刘敬棠道:“待你们安全过境,我亲自去程主席那交代。要责怪我,顶多将我撤职。不过程主席聪明,应该能理解我的意图。万一真的交火,蒋司令必定让我们老湘军冲锋陷阵,他的中央军坐享其成。我们可不干这事。”
毛、姜二人出了驻地,迅速赶去桔园。赶到的时候,张翰堂已经带着张崇武从张公馆吃完晚饭回来。姜梦翎已是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就只在从第八军驻地到桔园的路上小睡了一会。张翰堂看到姜梦翎,拉着姜梦翎到一边:“你们的事,崇武都跟我说了。何先生牺牲时,你可在场?”
姜梦翎情绪突然有点失落:“本来应该是我死了,他活着。”
张翰堂眼睛一红:“何先生……对我家有恩。”
姜梦翎道:“何先生对你家有恩,对我也有恩。当时我已经把他捆走了,后来又回来了。”
张翰堂低声问道:“你们遇到的,真的是张崇严的部队吗?”
姜梦翎点了点头。张翰堂双腿一软:“他怎么能……他不知道他杀的,可是何先生!”
剩下的人见张翰堂这个样子,眼睛都红了。
姜梦翎鼓起勇气道:“何先生的工作,现在正是由我在负责。我想请你帮我的忙,就当是替先生完成遗志。”
张翰堂问道:“我如何帮你?”
姜梦翎道:“三天后,有一支五千人的国军进城,打的是第八军刘敬棠的番号。你借湖光会馆给我用四天,四天后,刘敬棠押送军粮的部队,会将军粮送至黑石渡码头,你将码头和人借给我用一天,帮我筹办能装下这支部队的船,他们要深夜过江。”
张翰堂道:“既是国军,为何要深夜过江?”
姜梦翎道:“五千多人,只有两千套军服,你觉得是真国军吗?是何先生学生毛实山的共军!我们要安排他先渡江!”
张翰堂心里一紧:“按你的意思,我只有七天时间来准备?湖光会馆、码头,好办。现在的船,可不好办。晚上江禁,河西码头可是都架着机枪。要河西渡江当晚解禁,只有程少麟下令。可现在我与程少麟,几乎不怎么往来了!三番五次要钱,都被我拒绝,关系非常僵。”
毛恽石想了一会,对张翰堂说道:“河西南岸,桐梓渡口,驻扎的是宋玉良,这人我认识多年,原来是宋时平部下。宋时平如今也是地下党。我们不去找程主席了,直接贿赂宋玉良。河西有一处妓院,早年就是我的堂口,我先过江,要那妓院新弄些姑娘,七天后,我将他们那些军官全请去,你们就用刘师长番号登岸。若被发觉,先把守兵全扣下,一同带到宁乡再说。”
姜梦翎道:“翰堂,你的地盘我们不白用,有经费。但是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要守口如瓶。无论是会馆,还是码头,这几天,全都得是自己信得过的人!”
张翰堂道:“你的事,我不能说钱。你放心,我能办到的,都尽心尽力去办。实山去宁乡,是正确的。至今官步乡里,老人青年,都念着毛实山。如果他们去官步,我父亲在,二哥也在,又受乡民欢迎,他程少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