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其实仍是毒药
他们开始冷战。
冉玖玖尽可能地晚起,这样可以避免在早餐时分,看到宗徵那张冷脸会消化不良。
其实她有些委屈。她说的又不是假话,只是语气……强横了那么一些些,而且在他说那些话时,她确定,那里面绝对有不可错辨的关心担忧。
可是一面对他冷峻的表情,她便霎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肝乱颤和心虚感,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自然也就错失大把和好的机会。
自从那天离开餐厅,随宗徵到这里来住,已经三天。
冉玖玖打算出门采购一番,顺便……给那别扭男人带个礼物,以示她和好的诚意。即便她究竟还能在他家住多久还是未知,但好歹现在他们还是无可避免的室友关系,不能天天都保持低气压,让人消化不良的痛苦吧?
在商场逛了一圈,她的卡上立刻少了好些个零。又去买了新手机,重新申请了SIM卡,她便将旧的那一部痛痛快快丢掉了——几天没有开机,想必一定会被轰炸到死。而且她担心父母会顺着手机这条线找到她,这几天便连开机都省下了。
幸好她以前有记录在案,一声不吭便出去旅行,现在父母应该还在大面积查问她那些狐朋狗友,所以她的卡还没有被冷酷干脆得冻结掉。
在商场转了转,她想不出究竟要给宗徵买些什么。奢侈品,恐怕他不会喜欢,反而大骂她浪费,其他有的没的她又没有看得上眼的,而且千篇一律,实在不够凸显她的诚心。
于是她干脆去高档乐器店,在店员指导下为他买了一把小提琴。她心想,这算不算连上次的烂账也一并清算了呢?
最后一次在ATM上面提了款——这是打算付给宗徵的房钱,她便准备接下来都不再动用任何能够让人顺线找到自己的物事。拎着大包小包,她招手正准备叫出租车,视线忽然落在一旁小小的书店里,一些色彩缤纷可爱的画册上面。
最后的结果,是冉玖玖除了拎了几袋子衣服,还有一袋子现金,另外……就是一个小塑料袋里,数十本极其廉价的打折菜谱。
她决定——她要学会做饭!
饿死的滋味实在是……痛苦外加杯具。
晚上十点,宗徵跨进家门,总觉得房子里面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真的,是一种“味道”,特别像……像……
“你回来啦?”冉玖玖从自己的房间里迎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极好。
宗徵淡淡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
冉玖玖也不恼,拉着不甘不愿的他到沙发坐下,客客气气地奉上现金,“房费,请查收!”
她笑容满面的,还挺有礼,宗徵自是不好再矫情下去,只是对着那一大坨,心间有些不知名的刺痛。他做出开心的样子,收下了那袋子,掂了掂,“这么多?要住多久?”
完全一副银货两讫的生意人口吻。
冉玖玖有些挂不住笑,扬起脸笑问:“明天周末,你……还要去打工吗?”
“当然。”
相较于他的冷淡,她有些急切地问:“那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晚上这个时间?可不可以早些回家?”
没有注意到她的用词,他只觉心里烦躁极了,坐不下去,于是站起身不耐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安心做你的大小姐,在这里待着逃避现实就好了,问我这种小市民的琐碎时间做什么!”
这话太伤人了。至少,冉玖玖的满心热切被骤然割裂,砰地,化成一地碎片。
就为了自己那天的话,他记恨到现在吗?
冉玖玖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能不能,能不能请你明天早回来一点……只要一点时间?”
他不耐烦地将她甩开,忍耐的脾气也终于被她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折磨没了,“你到底想怎样?”他紧紧抓住她,不晓得自己已然失了风度,将她抓痛,“还是,这又是什么大小姐的玩乐游戏,想要拿我开刀?!我告诉你,少给我搞这套!既然现在你是我的房客,就要记得那‘约法三章’,少给我添乱,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我没你这样无聊没事做!”
她只觉眼眶一阵发酸,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一般,生怕这场面不够混乱。她一昂头,心里越是委屈,神情却越是高傲,恶狠狠地冲他吼了回去:“不过是问你几个问题,你至于要这么凶吗?我怎么着你了,你偏要这般防备我?我到底是杀你全家的凶犯,还是坏你姻缘破你祖坟风水了,你做什么偏要这般针对我啊?是,我是任性刁蛮,但是我有怎样祸害过你吗?有用你所说的‘游戏’,伤害过你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你——”
她打断他,接着吼道:“我看你才是心里藏着最见不得人的想法吧!你说什么,什么什么‘大小姐的玩乐游戏’?好啊,我倒是想听听,你是不是之前被哪位大小姐玩弄过了,现在可逮着机会,冲我这个大小姐大发脾气啊?你倒是威风,可是我太无辜!这样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是你心里有阴影,而不是我在欺凌你,请你搞搞清楚!”
宗徵大怒,然而下一秒却见刷的一下,她的眼泪便汹涌而出,她愤恨地用力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净,流不干。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性子顽皮又别扭的小花猫。
明明一副委屈要命的样子,却偏偏让自己装出毫不在意的倔强神色来。
一下子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他上浴室拿了毛巾,用冷水沾湿捂在她双眼上。
“干嘛啦!”她抗拒。
“过来!”他轻轻松松地一把拉过她,“若是想早上起来出现两只肿泡眼,你大可再使劲推开我。”
知道会造成可怕的毁容效果,她立刻乖乖不动了,然而嘴上还是不饶人,“哼,你心虚了吧?”
被捂住双眼,她看不到此刻他面上淡淡的笑意,只能听见他佯作冷酷的声音,“千金小姐就是千金小姐,思想单纯得可以。”
她又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千金小姐又怎样?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即便被蒙着眼,她的指尖仍无比准确地戳上他,用力地戳戳戳,“我告诉你,像你这样想法的人我见的多了!可并不是每个千金小姐心肠都那么坏,无聊极了拿活生生的人耍着玩……”
“我初见你的时候,你不也是对我这样的穷人没有好脸色?”他淡然反问。
“表情是一回事,心态又是一回事嘛!”眼睛上凉凉的,倒是蛮舒服的。“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就是借机要黑人,所以才觉得你很讨厌……”
“喂女人,你自己不长眼睛冲过来撞翻我吃饭的家伙,让我怎么对你和颜悦色?而且,赔偿正是最最必要的事情吧?”
“哎呀呀,真是!”她有些不满地胡乱挥了挥手,“我就知道,你这个人能把一件小事狠狠惦记到死!”
她挣开他的手,蹬蹬蹬跑进房间,又蹬蹬蹬跑出来,“喏!不管怎样,这就是赔礼了!这几天的冷战,还有最开始的那笔烂账,都算清楚啊!”
宗徵打开盒子。闪亮的琴漆,周身散发一种淡淡的木头清香。是颇新的一把琴,但是看上去涵质不错,应该……是她认真挑选给自己的吧?
她没有敷衍他。
不知怎的,为这事实他心里隐隐有些高兴,于是对她露出轻松的笑脸,“让我明天早些回来,有什么惊喜等着我吗?”
这样直白的问出来,反让冉玖玖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哎呀,反正……”她支支吾吾,索性粗着嗓音吼开,“反正,让你早点回来你就照做嘛!问那么多做什么……”
她一溜烟窜回卧室,空气里留下某些嘀嘀咕咕的低语,“……问那么多,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啦……真是……”
“扑哧”,宗徵在后面一个没忍住,逗笑出声。
第二日午间,冉玖玖正在厨房里忙活,忽然听到门锁咔嗒一响,随即便传来宗徵的唤声:“忙什么呢这是?还有,这是什么味儿?”
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跟昨天的似乎差不多。宗徵吸吸鼻子,觉得怎么闻怎么让人心里不舒坦。
冉玖玖听到他的足音正向着厨房的方向来,急忙摘下围裙,匆匆跑出去将他拦住,“别!先别进来!那个……”说着,样子似乎又有些扭扭捏捏的,“你去天台看看,我洗好了床单……督查下嘛!”
宗徵第一反应便是晴天一个大霹雳,轰隆隆砸在自己的头上。——冉玖玖这位大小姐居然会自己洗床单,还这样……主动?!那个,他家的床单……还能要吗?
他有些惨笑,“那……那好,我上天台看看,看看去。你,你慢慢忙,慢慢忙……”
忙不迭地逃走。
冉玖玖没注意,美滋滋地陶醉在自己新发展出来的生活技能中。一撩桌上的围裙重新穿上身,继续与那些难缠的油盐酱醋奋斗。
宗徵上了顶楼天台,推开古旧铁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似乎几个世纪都没有迎接过的灿烂日光。午后炽烈的阳光烘烤绳子上大片大片的花样床单,将每一根丝线每一块布料中的洗衣粉香气蒸发,直直扑入鼻间。
深深吸了口气,宗徵走过去,掀起布料,细细看了起来。
居然让他吃了不小一惊。冉玖玖这女人的决心似乎真的很强烈啊,每一件都清洗得够干净,甚至那些洁白的单子上面都铺平整齐,没有一丝大的褶皱。
他将脸缓缓贴向那片半干的布料,一瞬间心头溢满平凡宁静的满足。
“爸,妈……”他低低轻叹,“很想你们啊……”
那一年父母车祸去世,他刚刚成人,硬是捱过那段痛苦悲愤的日子。只是一个人的房间里再没有温度,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也没有父母还在世时,从厨房里传出来温馨熟悉的食物香气。
可是忽然有一天,当他的生命里突如其来冒出一个陌生的女人,填满那些寂寞冷清的空间……如果,如果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去改变,会不会他还有余地能够保证自己,不被这样贴近的热度灼伤?
可是一旦她开始改变,开始靠近,他会不会,会不会就此沉沦,直至……崩溃?
一切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他忽然有了想要豪赌一把的冲动。
即便知道,那个人是自己靠近不得……也配不上的……
冉玖玖心满意足地看着桌上的几道菜,心里那叫一个得意。哼,不就是油盐酱醋吗,照本宣科又有什么难的,咱还不是手到擒来!
夹起一筷子豇豆,额……虽然有点硬硬的,但还好够熟了,还……好。
西红柿炒蛋卖相很好,嗯,杰作,可以打100分。
……
冉玖玖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初次下厨本就没什么经验,也就不指望刚上场来个一鸣惊人,于是只做了些家常又简单的菜。
宗徵推门进来,便看到冉玖玖一脸得意的狞笑。
真像是狞笑,简直混合了阴险毒辣的用心以及阴谋得逞后的快感。
他不禁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担忧,心里开始默默盘算目前自己被这一餐毒死之后,账户下还有多少money可以留给谁,而自己的小提琴又有哪个谁可以放心托付……
“能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想当然,挨了某女狠狠一抓一拍。
递上筷子和米饭,某女笑容甜美,“床单看起来还满意吗?”
宗徵笑道:“莫非是你雇别人来洗的?”
“啪。”冉玖玖一拍桌子,看到宗徵皱了皱眉,自己苦着脸揉了揉手心,低声讷讷道,“怎么这样瞧不起人……”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温热,她略略抬起头,感觉上面透来一阵压力。
宗徵面色不变,收回手,扒了一口饭才道,“嗯,饭菜味道勉强,还好不是生的——我这个人也不太挑剔忌口,你知道的。”
冉玖玖干脆当他这番话就是变相的赞美。只是想起方才他揉乱自己发顶的姿态……心里觉得有些暧昧,却又有丝丝甜味。
如果只是恋爱玩玩,她不介意,可他明显不是这样的人。即便现在的他清贫,贪财,吝啬,但她总是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成功,真正成为人上人……只是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能靠近他,甚至——爱他。
即便他成功了又怎样呢,自己生身父母的想法她总归是要遵从,无所事事、只会浪费钱财的自己,所能起到的作用既然就是商业利益联姻,既然能够为双方带来那么互惠的条件,为什么不呢?
她不孝败家这么久,总要最后,贡献一点余热出来吧。
可是想到这的时候,为什么心里还是会这么痛?一想到日后,失去自由,失去爱情,甚至失去奉献最初真心的机会……甚至此刻,想到她再也不会遇到像宗徵这样特别的人,心头浮上的已经不仅仅只是遗憾。像被活生生割裂开,再难愈合的创痛。
现在的自己还无法预测,未来的联姻会不会像那些言情小说里所描写的,能够遇到自己日后将要共处一辈子且真正爱上的真命天子——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而现在,她只希望能够遇上一个,让她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最炽热汹涌的感情,让她轰轰烈烈爱过一次的男人!
哪怕,只有一次。
若生命里曾经有过这样一次热烈绝望的爱情,她相信,日后自己便可以安心地,尽职尽责地,去做那安分规矩的豪门贵妇。
现在……她想说,她遇上了。
可是,她爱不起。
爱情太热烈,最后……也不过是受到极大伤害,惨淡收场而已。
胡思乱想间,她的脸颊却被扭到一边。她回过神来,发现此时正不得不与他的视线直直相对,甚至能够从他幽黑的瞳孔中,看到反射出的那个小小的,惶恐的自己。
她想逃,可是他的手指强硬。
“其实,”宗徵直直望着她,“你的初次杰作,很好吃。床单也很干净,泛着香气,让人心里一暖。”
冉玖玖像受到惊吓似的,微微张开嘴,没敢接话。
他放开她,平静说道:“有的时候,我一个人做饭、吃饭,一个人打开洗衣机,听它运作时轰隆轰隆的声响,却仍然感觉到满室冷清孤单……今天你的努力其实我看到了,而且……我感谢你。”
冉玖玖低下头,“只是感谢吗……”声音低不可闻。
有些遗憾,却也有疑惑……冉玖玖抬起头,对着他笑,“能听到你难得一句肯定,我好荣幸好荣幸——”谄笑着靠过去,“殿下,您恰当有力的指教如雷贯耳,您悦耳动听的声音更是让人心存感激期待……大哥,再夸我两句好不好?您的夸奖可真是让人等待得好苦啊——”
他猛地抱住她,下颌紧紧抵在她精巧的肩胛间。
刻意夸张的笑意凝固在她脸上。
他只是紧紧抱着,手臂拥紧,心跳似乎云霄飞车一般快,某时却又缓慢得让人感觉不到跳动的频率。
“真的……谢谢你。”
低低的男音近在耳边,和着她快速杂乱的心跳混合出震耳欲聋的音效。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如此犹豫,心头挣扎在回抱与否间,想要趋近却又害怕一切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容易幻灭……可是手臂似有意识,慢慢地,不受控制地,搂在他的腰间。
即便知道……彼此,只是对方的毒药。
那么甜美的味道,近在咫尺,可一旦沾染……
距离那一段暧昧似乎有一段时间。
彼此绝口不提,这一页似乎就这样清浅翻过。
难得宗徵提早下课回来的午后,又轮到冉玖玖做饭——自从上次小露一手之后,冉玖玖居然对厨艺产生相当浓厚的兴趣,虽然目前为止她还维持在只熟悉西红柿炒蛋之类的水平上,且肉类被宗徵严厉禁止她浪费资源去锻炼厨艺,不过两人分工明确,每人轮流处理家务,以示公平。
冉玖玖的西红柿炒蛋已经达到天王级水平,于是吃饭时两人争抢一块鸡蛋几乎快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吃着吃着,冉玖玖像被什么附身一般定住,忽然打了鸡血似的叫唤起来:“喂,你这混蛋!”
宗徵嘴里正含着口饭,闻言不清不楚地回了一句:“捏浑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冉玖玖又是凶猛地一拍桌子,“有洗衣机你不告诉我!看我那么累的手工洗法,是不是很娱乐大众?”
他毫无形象地一翻白眼,不紧不慢地咽下米饭,“你又没问过!而且你这初学洗衣的人,总是要先多多手洗,锻炼锻炼才好嘛!”
过分!冉玖玖瞪着碗里米饭,恨不得那就是宗徵,能生生让她戳上百八十个洞洞来。
饭后,冉玖玖继续干瞪眼——这次则是对着水池里的碗筷,油乎乎的样子,实在不是很好下手。这也是自从她学习做家务以来,最痛恨的一件事。每次都要对着宗徵一番无比低声下气的请求加拜托,被他趁机附加诸多不平等条约,才能换得对方的援手。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不是自己骨头里犯贱啊?自从家务轮流制开始以来,冉玖玖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嘀咕。
洗衣服、洗碗、做饭……以前的自己哪里会做这些事情?甚至连厨房都没进过一步!
可有的时候,即便忙活完了自己浑身都累,但看到他吃着自己做的饭菜,哪怕只是偶尔稍稍肯定一下自己的努力,她都会觉得很高兴很高兴,整颗心都飞上天去了似的,许久都平静不下来。
她一定是病了吧?
好奇怪。
眼角瞥到宗徵似乎正要出门的样子,她忍不住又急忙唤住他,哀求起来,“哥们帮帮忙吧?帮帮忙……哪怕就是小帮一下,成不成?”
却见宗徵童鞋很干脆地举起手里的琴盒,另一只空闲的手竖起一根手指,轻快地冲她摇了两下,便淫笑着(这是冉玖玖在心里默默鄙视他)走出门去了。
冉玖玖愤愤地一摔布巾,“奶奶的,他居然敢,居然敢无视我!够狠,你够狠!”
一时间她似乎也不太在意那些油星,手底下含恨无比地动作起来,将碗筷敲打得乒乒乓乓直响。
忽然她停下动作,双手无意识地在围裙上抹了抹,喃喃自语道:“……貌似是,好像没看错吧……”
怎么感觉,宗徵拎的那个琴盒那么眼熟?貌似是自己送他的那把琴吧?
她知道他的习惯,平日里若是下课早了又没有打工的话,午后他会出外找一个僻静阴凉的地方练琴;也知道,以他那小气吝啬的程度,“喜新厌旧”在他身上丝毫不能成立,只要陈旧的东西还完好,他才不舍得用新的替换。
可正是因为了解,她才不敢确定——他怎么会突然决定用新琴去练习?而且据他说,她送的比他之前自己掏腰包买的那把要好上太多,所以若是平日里练琴更是不舍得用的。
冉玖玖精神一振。
飞快将水池里的碗都洗干净放回橱柜,她摘下围裙,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好的绿豆水跑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正盛,大多数居民都已经回家吃饭午休,宗徵便一直居民区中心的小亭子里练琴。
冉玖玖轻车熟路地跑过去,却在快要靠近的时候找了一丛茂密高大的植物躲起来。她从植物后面悄悄探出头,看到宗徵正坐在亭子里的小凳上,仔细为那把新琴调弦。
半晌,他站起身,将琴架好姿势,琴弓便顺势极其优美的落下。
她没有半点音乐素养,顶多听过大众流行歌曲,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在弹奏些什么曲子。可是他的表情如此陶醉虔诚,修长的手指按压住琴弦的样子像是在上面轻快舞动,还有那一连串逸出的音符,似有无比强烈而热情的生命力,一切一切都让她的血脉都不由为之跳动激狂。
以前她一直认为沉迷于艺术的男人都很娘很颓废,很孟浪,也很不可靠。那些无形抽象的东西,顶多满足他们病态狂热的精神追求,却根本不能换取半点生命的物质需要。
她总是觉得,只有能够握在手心里的,才是最实在最贴心,也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可是今天,她一贯坚持的信念世界似乎一瞬间便被彻底推翻,可是那样激烈的改变却丝毫不会令自己感觉有任何不适或讨厌——只是因为他。
他让她又一次看到那些曾经在他身上她所深深相信的希望,却又不仅止于这样的肤浅物质,还有她所能强烈感受,却无法细细说清的,带给听者灵魂深处最汹涌的冲击。
他的实力和潜力,远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宽广深厚,居然……居然让她也不由为之产生一种不敢直视的怯懦感。在他举起琴弓的一瞬间,那种无比耀眼璀璨的光芒让人无法逃避,内心深深为之颤动,灵魂亦不由自主产生共鸣,与之歌唱。
她有些害怕,可又有些飞蛾扑火般的冲动,想要触摸那些看似温暖的光线。但她又不敢真正去问,到底能不能,进入彼此的世界。
他微闭着眼,那种下意识的,像是完全凭借生命本能的挥发才华的举止,更让人震动叹息。长长的一曲终了,他轻轻一声叹息,为那乐章落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她的身体似乎又不受自己控制了,几乎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有些僵硬地递出已经不再冰凉的水瓶,“真好听。”
一句话便暴露了。她反应过来,懊悔得简直想自杀。
他笑,有些得意的样子。
原本想问这琴的事情,看到他有些稚气可爱的笑容,还有一笑便露出小小犬齿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这样便已经很好,何必再多做什么解释。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宗徵抬起头,发现她白皙的面孔上面,红彤彤得实在诡异又可爱。
冉玖玖像被惊醒,双手猛地捂上面庞,惊声道:“真、真的?”发现面上实在烫热得夸张,她慌忙转身跑开,飞快丢下一句:“我那是太阳晒的,晒的!”
“碗有没有洗好……你别跑那么快啊!”宗徵在后面大声叫道,“别又把碗推给我洗……哎,算了,你小心些,别被太阳晒伤了!”
那么白嫩的皮肤被晒伤,实在很可惜……她也会很痛吧?
似乎听到她短促的答应了一声,他才稍稍放下心,重新拉起琴来。
冉玖玖跑进门里,一手抚面,一手按住心口。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红,并不是暴晒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