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死与共
又是一年冬节。
满朝文武都要进贡拜见国君和王后，今年国君身体不适，无法一一接见百官，因而特有赦令，打开通往百花园的长廊，百官分别亲临绅宁殿拜见王后。
在前来朝见的百官之中，月盈君是她要最后一个接见的。
无论是晓春还是婉英心情都是复杂的，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王后与月盈君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两个月前，周王与王后自印州回来后不久，月盈君夫人自缢而亡，一尸两命。自那以后，整个王宫都沉积在一种躁动不安的宁静里，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呼吸困难。
是否处于台风中心的人才是最平静的？
总之周王只是赐了一些珍宝以作陪葬之物，因着他婴于床榻，大小事务都没有办法事必躬亲了。
菲曾经听映玄说过，十几年来，他的枕上一直都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而清香却是西域一种剧毒。他枕着致命的毒药说过了这十几年。当时菲问他，为什么不查出真相，起码把枕头换掉，他只笑着说，人的欲望防不胜防，欲望的毒又岂会只是附在一个玉枕上呢？
或许他是猜想她会因为华蕾的事情感到内疚，特别派龙湖舍人传了口谕给她——会晤月盈君时，赐他五千邑封地，封为镇国侯。这件事菲不曾告诉任何人，她只是静静等在绅宁殿，见过一位又一位官员，最后听着外头的喊声迎来了月盈君。
半年不见，他消瘦了许多，脸上的轮廓更显分明，但目光依旧冷漠。菲叫退了所有人，和他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绅宁殿内，那一瞬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痛。华蕾应该是因为偷了虎符，心觉愧对于他才自缢的，若她能看到这一缕痛，也能够安心轮回了罢。
面对这个人，菲只有满满的愧疚。她入宫是为了将他拱上王位，结果却反悔。她怂恿他的枕边人偷了他手上的十万周军，害他成了鳏夫。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月盈君，近日身体可好？”菲调试了一下心情，微笑问道。
奚亮定定望着她的眼，那幽黑的眼睛像两个洞，“王后以为呢？”
她目光不由得避开，小声说道，“月盈君夫人一事，本宫真的很遗憾。陛下要封你为镇国侯，封地五千邑。这也算是本宫的一点点补偿吧。”
“臣也很遗憾，却不是因为拙荆。”他看到她叠放在腿上的双手轻轻一握，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臣遗憾的是，王后和臣预想的不一样。”
菲眉尖轻轻一蹙，低下了头，“这世上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
“就如同臣料不到王后会爱上陛下吗？”
她惊诧地抬起头，发现奚亮的脸上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笑，好像是嘲笑，但是——是她看错了吗？——却带着丝丝苦楚，仿佛真正令他伤心的并不是她反悔一事一样。
菲的脑子有些乱，她把头扭到了一边，说道，“你领旨谢恩吧。”
“你知道吗？自从你出现以后，我的一切就全乱了。我总在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最重要的是——爱上不该爱的人。”
听着这冰冷的声音，菲艰难地咽了咽喉咙。
只见他哗啦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剑，菲刹时呆住了，定定看着他。奚亮跳起来一剑刺向了菲，菲吓得大叫了一声从垫子上滚开，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得到，我还稀罕这些奚映玄施舍的东西？”
奚亮说着一阵疯狂的狂笑，一剑劈向了菲。菲连滚带爬跑出了绅宁殿。人呢？她大喊着救命，大喊着来人，可是，她想起刚才已经把所有人都叫退了！绅宁殿一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头上的金钗和玉簪落了一地，她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后头奚亮发狂了一般向她追来，她什么都想不到，只能一股脑地朝着长廊的方向跑。
菲跑过长廊，今天这儿没有守卫，脚下一不注意就被门槛给绊倒。剑从她的耳畔一扫而过，那一阵寒风让她整个脑袋都一片空白，在奚亮下一剑要砍下来的时候菲爬起来朝着龙湖苑的方向走。
映玄……
映玄！
奚亮追着她，看她冲进了龙湖苑，自己也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
菲跑进偌大的殿堂，撞到了树立着的山水屏风，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儿。她如果一直呆在尉迟县，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她猛地抬起头，只看到映玄苍白的脸。他皱着眉，透明的眼中划过了一道极冷的光。
“怎么回事？人呢？来人！”
奚亮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面前，看到他们这样狼狈的样子，仰天大笑了一番，长剑指着映玄，“王上，哈哈哈！我们终于又再见了，王上！”
“月盈君，孤劝你即刻放下手中的剑，孤可以饶你不死。”
映玄并没有为此刻的情景感到任何不安，他表现出来的镇定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菲听了不禁颤抖。
“饶我不死？哈哈哈！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奚亮邪邪一笑，“你可知道，为何我追她至此，竟没有一个人阻拦吗？这宫里面，你以为愿意听你话的有几个人？谁愿意让一个傻子统领天下？！”
菲整张脸都扭曲了，她呆呆地望着奚亮。她以前还想过他这样一个没有表情的人是否会笑，可是，谁知道他笑起来居然是那么可怕！
“哼。”映玄也是冷笑，“不是你的东西，无论你如何努力，都不会成为你的。孤是当定了这个国君，你又能奈孤如何？”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菲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而还没有等他安慰自己，一见到一道银光在余角闪过，菲的头一下子被映玄按到了怀里，只听到耳畔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不要看。”
菲紧紧闭上了眼睛，霎那间，只嗅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
不知过了几多时，外头传来了人员奔跑的脚步声。簌簌一阵跪倒的声音，菲从映玄的怀里抬起头，讷讷望向跑进来的侍卫。
晓春走近倒在血泊里的月盈君试了一下他的气息，抬头道：“死了。”
“砰！”
映玄丢掉了手中的宝剑，脸上充满了迷离的绝决。他低头看着菲，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而其他人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菲痴痴望着他。
“没事了。”他淡淡微笑，低头在她的额头印上冰凉的一吻。
而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的血滴落到了菲的眼睛里，压在她的睫毛上沉得她闭上了眼睛。她紧紧抱着他，恍惚了。
那时的她为什么会这么荒唐地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他们的王子？这不该是她一个人的责任，这责任要他们一同承担，不是吗？
菲握着他渐渐冰凉的手，泪水稀释了红色的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