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地理位置特殊,交通发达,古来就是经济、文化、政治的中心。大业元年,隋炀帝迁都洛阳,下令开凿大运河,贯通南北水路,洛阳城便逐渐成为了水陆交通的枢纽,变得日益繁华。
此时又处洛阳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前夕,城中更是商贾如云,游人不绝。
众人跟着百里无忧一路走来,满目琳琅赏之不尽,全然和长安城不一样的风貌,一路赏游,直到傍晚才去了客舍。
第二天,大家惦记着要去赏花,都起了个大早,结果客舍的老板却说,今年牡丹的花期受到了气候的影响,很多都没有开,花会延期了。
这个消息有些出乎意料,大家都感到一阵扫兴。客舍的老板又道,城外白云山的景致倒是不错,等待花会的这段时间可以去转转。
白云山是洛阳西南角的一处山脉,也是洛阳一处风景绝佳之处。山中奇峰险峻,雄浑隽秀,颇具盛名。
大家一番合计,觉得老板这个推荐不错,于是决定先去白云山。
马车一路快行,大半日后抵达了白云山。可能是花会延期的原因,山上来了很多的游人。
众人都是第一次来白云山,又是临时起意,没有向导,所以只能跟在别的游人身后,漫无目标地走着。
大家一边走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突然前方走来了一个男子,冲着大家行了一个礼,问道:“诸位可是初次来白云山?”
那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头上戴着璞头,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圆领袍,白白净净地,像是个读书人。
芅姜有些讶异,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男子回道:“在下看诸位一直跟在其他游人的身后,对此处也不甚熟悉,故而大胆的推测了一下。”
“原来如此。”芅姜点了点头。
那男子看了看众人,又道:“在下薛子敬,洛阳人士,诸位若不嫌弃的话,在下可以陪同诸位一同游山。”
有人愿意主动相陪,这是好事,不过出于尊重,芅姜还是看向了青寻和百里无忧,想征求他们俩的意见。
青寻好说话,一般这种事情,他很少说什么。
百里无忧显然不关心这个,理都没理芅姜。
两个小的就不用问了,芅姜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青寻和百里无忧不反对,芅姜也不和薛子敬客气了,微微颌首,道:“那就有劳了。”
于是五人行一下子变成了六人行。
有了薛子敬的陪同讲解,眼前的山山水水瞬间有趣了许多。
百里无忧的心思不在玩上,一直粘着青寻,都没怎么和那薛子敬说过话。
白琬怕葵娘闯祸,一直盯着葵娘,也没那么多心思听薛子敬讲典故。
全程也就芅姜和他话说得最多。
众人行至沐虎池,那薛子敬余光扫过青寻,忽然小声问芅姜,道:“你们可是从长安来的?”
芅姜被问的有些莫明其妙,她点了点头。
那薛子敬赶忙又问:“那位青寻先生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看就是非凡之人,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芅姜听到这句,似乎有些明白薛子敬主动陪游的目的了。
时下很多读书人苦于无人赏识,会试图通过一些方式结识有名望或者权势的人,想以此步入仕途,从此平步青云。这薛子敬该不会以为青寻就是他要的台阶吧?
芅姜笑了笑,道:“他啊……卖香的。”
“卖香的?”薛子敬不敢置信地瞅着芅姜,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阿姜,你又在跟我开玩笑了。”
开玩笑?芅姜不解:“我为什么要跟你开玩笑?”
薛子敬笑容僵了僵,解释道:“阿姜,你莫要误会,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芅姜当然知道薛子敬在想什么,她扭头瞅了一眼百里无忧,道:“青寻呢,他是真的没背景,不过百里倒是有一个在司天监任职的师侄,你要想结识达官显贵可以问问她,她兴许能有门路。”
薛子敬看着芅姜,心头有些发热,可他琢磨了一下芅姜的这几句话,却故作气愤道:“阿姜,你怎会觉得我有此心?不瞒你说,我的恩师乃是当朝的宰相萧瑀。想要结识权贵,我无需此途!”
薛子敬似乎急于澄清自己,他的声音大了不少,恰巧,说话声就传到了百里无忧的耳中。
百里无忧瞟了他一眼:“萧瑀的门生?”
薛子敬郑重地回道:“正是!”
百里无忧又问他:“那你现在在何处任职,又任何职,几年了?”
那薛子敬似有些心虚,瞅了瞅百里无忧,才道:“在畿县任主簿一职,五年了。”
百里无忧听到这儿,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萧瑀一向惜才,但凡是个人才他都不会让他埋没,薛子敬自称萧瑀门生,可却做着几县主簿这么个不痛不痒的差事,一做就是五年,其能力可见一斑。
芅姜看出了百里无忧对薛子敬的嫌弃,她怕薛子敬尴尬,忙指了指前面,大声道:“前面围了好多人,好热闹啊,我们快去看看吧。”
青寻、白琬和葵娘听到芅姜的喊声,都跟上了芅姜。
百里无忧跟着青寻,也一起往前方走去。
那薛子敬却似乎对百里无忧的身份很感兴趣,也不去给芅姜讲白云山的典故了,只就跟在百里无忧身后,不停的找话题。
百里无忧本来脾气就不好,被这一缠,变得很不耐烦,她冷着脸道:“你问了这么多有啊没的,我现在告诉你,清河公主、高阳公主、太子、吴王、楚王他们我全都认识,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我也有一半以上的熟人,你可以停了吗?”
薛子敬愕然地望着百里无忧,有些缓不过神。
百里无忧却看向青寻,大喊了一声:“青寻,你等等我啊……”追青寻去了。
芅姜方才并没有说错,其实薛子敬会主动给大家当向导,就是带有目的性的。不过芅姜不知道的是,薛子敬就连来白云山也不是为了玩。
薛子敬在等,等待一个契机,可以让他结实到他想要的权贵。他做了五年几县的主簿,这种毫无希望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他在白云山已经守了十来天了,只要遇上他觉得有来历的人,他都会主动搭讪。他第一眼看到青寻便认定了青寻不凡,所以才主动上前搭话。
只是他没想到,青寻没有不凡,不凡的是青寻身边的百里无忧。
薛子敬有些兴奋,他看着百里无忧的背影,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他不确定百里无忧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他却知道百里无忧肯定有来头。
因为百里无忧神态中的傲慢,那是长期身居高位的人才会有的独特神态,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一念至此,他三步并作两步,又追上了百里无忧。
之前他太过急躁,惹烦了百里无忧。这会儿他改变了策略,又开始给大家做起了向导,只在和芅姜说话的档口,偷偷地观察着百里无忧,时不时地献个殷勤。
众人继续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山间景色。
那薛子敬既然知道了百里无忧身份不简单,那么,他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自然就是怎么博得百里无忧的好感。
白云山上有一处白云峰,崖高万丈,穿天破云,置身期上,可览尽全山风光,文人骚客每每至此都要留下些诗画佳作。
薛子敬想,反正大家都已经走到了此处,不如上白云峰吧。他刚好也可以以白云峰的美景为题作首诗,在百里无忧面前表现一番。
他念及于此便不再犹豫,带着众人就上了白云峰。
白云峰是白云山的一处奇峰,山势高、奇,常年白云缭绕,风景绝佳。此刻夕阳渐落,余晖将云层层晕染,好似在天地间铺设了一条红色锦缎,缠绕着整座山峰。
这样秀美的景色难得一见,大家都有些被震撼到了,忍不住地发出赞叹。
薛子敬一见来了机会,故意绕到了百里无忧身旁,指了指前方,道:“这是白云峰的奇景之一,夕照玉皇顶,正所谓锦绣山……”
他刚要把那一早就准备好的诗念出来,百里无忧却被身后传来的调笑声惊地一转头,一把就握紧了双拳。
薛子敬诗到嘴边念不下去了,他跟着百里无忧便看向身后,且见着不远处来了一个形容放荡的男子。
那男子长相俊美,皮肤白皙,上扬的嘴角透着邪气,一双桃花眼魅惑无比,眼底尽是风流,两条胳膊各揽着一个美貌的女子,衣袍的领口还大开着,一看就不像好人。
薛子敬有些吃不准百里无忧是不是在看这人,他将目光转向了百里无忧。
那男子却先喊出了声:“哟,这不是百里无忧吗?”他一边说,一边朝百里无忧摇了摇手。
百里无忧似乎和那男子有很深的积怨,恨恨地咬了咬牙。
那男子却又冲芅姜招了招手:“阿姜妹妹,好久不见……还有……”目光转至青寻,他冲着青寻便抛了个媚眼:“青寻先生……”
青寻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男子,没有吱声。
芅姜却笑出了声,眼底满满地嫌弃:“硺颜,为什么每次看到你我都忍不住地想抽你呢?”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大瘟神硺颜。看他那左拥右抱,春风得意的模样,显然最近没少浪荡。
硺颜扬了扬嘴角,立马就摆出了一个任君蹂躏的姿态。
芅姜“呵”了一声,没有理他。
青寻的目光却缓缓地转向了芅姜,总觉得芅姜对待硺颜的态度和以前很不一样。
这头,百里无忧一看来人是硺颜顿时激动了起来,她大喝了一声:“硺颜!”抽出皮鞭便朝硺颜甩去。
硺颜和百里无忧交手过多次,他早已摸透了百里无忧的出招习惯。百里无忧刚一动作,他放开手边的两位美人便往后退去。百里无忧的皮鞭不及落地,人群瞬间骚动了起来。
百里无忧怕伤到乱窜的众人,恼火地收回了皮鞭,硺颜却趁机就跑。
百里无忧心中不甘,急忙要追。
那薛子敬却追上百里无忧便问道:“百里,他是谁?”
百里无忧一心想着怎么抓硺颜,又怎么有心思搭理他?她一把推开薛子敬,道:“与你无关。”说完就追硺颜去了。
薛子敬怔怔地望着百里无忧的背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他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还能被人打断。
他扭头看向了芅姜,指了指百里无忧的方向:“百里她……”
芅姜却不以为然道:“随他们去吧,没事。”
薛子敬有些焦急:“她一个弱女子,又人生地不熟的,真的没关系吗?”
芅姜笑了:“放心吧,硺颜只是和她闹着玩,很快就回来了。”
薛子敬还有些不放心,可芅姜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然而青寻却又一次地将目光转向了芅姜。
闹着玩?硺颜是什么样的人芅姜可是见识过的,她怎么就笃定硺颜是在和百里无忧闹着玩?
芅姜其实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那么多。她说完那句,看了看天空,又问众人:“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们是下山,还是怎样?”
葵娘一脸意犹未尽地瞅着芅姜:“还没怎么玩就走了啊……”
白琬道:“现在回去赶得上关闭坊门吗?”
洛阳和长安一样执行宵禁制度,每天一到时辰,各个里坊的大门会被关闭。此时已近傍晚,回到洛阳城至少也要一个时辰,怎么看怎么都是赶不及的。
芅姜没有吱声,只就又看向了青寻,却发现青寻也在看她。她有些好奇,笑问:“怎么?”
青寻道:“你很信任硺颜。”
芅姜一听这话,又笑了:“我不是信任他,我是相信百里,如果硺颜真那么危险,百里无忧还敢说追他就追?”
青寻目光波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薛子敬一听芅姜提到下山,忙道:“这山上有座白云观,不想下山可以在此借宿一晚。”想借此给自己多争取一些和百里无忧接触的时间。
芅姜、青寻、白琬和葵娘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芅姜看着大家都不反对便点了点头:“那好吧。你们先去白云观,我在这里等百里。”说着,目光转向了青寻:“青寻,帮我照顾一下葵娘。”
葵娘再怎么样都还是妖,道观总归不算适合她待的地方。
青寻心领神会,点了一下头,带着葵娘和白琬,跟在薛子敬身后便去了白云观。
再说百里无忧。
她没想到大家要在山上投宿,还一心想着自己和硺颜那点破事,都快气炸了。她一边扯着手里的鞭子,一边往回走。可回到白云峰一看,青寻和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就只有芅姜坐在石墩上等着她。
她有些诧异,问芅姜道:“青寻呢?”
芅姜从石墩上站了起来,回道:“去白云观了。今晚不下山了,就在白云观借宿一宿。对了,硺颜呢?”芅姜一边说一边看向了她的身后。
百里无忧此刻火大得厉害,根本听不得那个名字。她一把扯紧了皮鞭,气愤道:“别给我提这个名字,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看来,这是又吃瘪了……芅姜识趣,“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
百里无忧却忽然想起了那个薛子敬,忙问芅姜:“嗳,那个薛子敬呢?是不是也去白云观了?”
芅姜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他不去白云观还有地方可去吗?”
百里无忧一听这句扭头就走:“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不要见到这个人。”
芅姜有些无奈,一把拉住了百里无忧:“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大家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下了山就各奔东西,你用得着这样吗?再说,你不和大家在一起是想干什么?又回去啃你的柿子饼吗?”
百里无忧一听到柿子饼就恼了,转过脑袋便瞪着芅姜,脸都涨得通红:“你……”
芅姜也不想提这个,但是就百里无忧这脾气,她不拿这个事情出来说,她能听话吗?她瞅着百里无忧那窘迫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不待百里无忧发难,拽着百里无忧就走。
百里无忧心里特别的恼火,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芅姜这么一拉一拽,这怒气怎么也都发不出来了,只得跟在了芅姜的身后去了白云观。
说起来百里无忧是真的郁闷。她和青寻他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青寻冷冷冰冰的,她说什么都爱答不理。
芅姜更是好笑,无论她怎么针对芅姜都笑眯眯的,从来也不生气,就像是一团软泥巴一样让她都使不上劲,她简直受够了。
果然不出百里无忧所料,她跟着芅姜来到白云观,那薛子敬又恬不知耻地凑了过来,不过这会儿倒是没问这问那,只是不停的在卖弄自己的学识。
学识这个东西,适当的人用在适当的地方,那会让人敬佩,但如果只是用来卖弄,那可以说一文不值。
薛子敬说个不停,百里无忧听得恹恹欲睡,其他人也都各有各的表情,显然对于薛子敬所讲的内容不感兴趣。
那薛子敬一心想巴结权贵,察言观色这种事情自然也是他擅长的。他一看大家面色不佳便识趣地停了下来。迟疑了片刻,他故意地转开话题,问青寻道:“青寻先生,听说你在长安经营香料生意,不知先生是否也调香制香?”
薛子敬忽然跳到了这个话题,青寻有些莫明。
薛子敬忙解释道:“先生莫要误会,实不相瞒,在下也对香料略有性趣,懂得一些制香调香的技艺,想和先生交流一下。”
青寻目光微微波动,没有说话。
其他人却听得一怔,纷纷看向了薛子敬。他这是想干什么,挑衅青寻吗?
薛子敬眼见着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心中畅快,得意的说道:“品香如此高雅的追求,不知近来为何是个人都想一试,端端地降低了香的格调,他们真以为香事如此浅薄吗?”
青寻蹙了蹙眉,并不是很赞同他的这几句话。香本就无贵贱,喜香也是人之常情,至于格调,那是文人雅士的品格在前,他们所喜的香和品香的方式才有了特别的意义,何来浅薄?
百里无忧大概和青寻想到了一处,不服气道:“那照你这么说,不懂香的人,是不是只要碰了就是罪过?”
薛子敬神色中透着自信,连语调都激昂了几分:“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就以沉香为例,千年成树,百年成香,其名‘奇楠’,香气馥郁如蜜,若不是懂行的人,又怎知它的贵重?品香品香,品的就是香料珍奇、名贵,只会暴殄天物的外行,哪懂得这其中奥妙?”
百里无忧听得此话,愈发觉得不对味儿。她住在青宅这几天也看过青寻调制香料,青寻用的材料多数都很普通,来源也和薛子敬所说的珍奇、名贵相差甚远,但是调制出的香料却无一不是上乘,青寻也没追求薛子敬所说的这些。
她很不服气地想要继续辩驳,芅姜却一把拉住了她,笑了起来:“想不到薛主簿对香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薛子敬挺了挺直腰板,嘴上却假惺惺地说着:“谬赞了。”
百里无忧气呼呼的地还想反驳。
芅姜却使劲地摁着她,笑道:“啊呀,时辰不早了,葵娘困了吧?”
葵娘倒是不困,只是觉得香料香事和自己无关,这个话题很无聊。她听到芅姜提到自己,一脸莫明其妙地瞅着芅姜,张了张嘴:“啊?”
白琬也看出了百里无忧要针对薛子敬的意思,他赶忙站了起来,一把拉起了葵娘,赶在葵娘否认之前说道:“你不是刚刚还在说困嘛,快回去睡吧。”
葵娘一脸茫然地又瞅了瞅白琬,着实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还好在薛子敬卖弄过了就算了,没继续的意思,只是僵了片刻,略带一丝尴尬的瞅着众人:“瞧我,这一激动就忘了时间,只顾着说自己的了。时辰不早了,要不,那大家早些歇息吧。”
芅姜一听到这句,忙点了点头:“那好吧,你们早些休息!”说完,一手拉着葵娘,一手拉着百里无忧,赶紧地出了门。
白云山游人众多,很多人都不乐意下山便投宿在了白云观。
青寻他们到白云观的时候,白云观就剩下了最后两间厢房。百里无忧自然没得选,只能得和芅姜、葵娘住在一处,所以芅姜才拉着她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