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紫炁的喝声,虚空中的规则锁链,突然有两条应声滑落,与战死的英魂一起被收进了神仙榜中,别的规则锁链在刹那间停滞了一下。
已经驾驭魔母逃到了南洲的在月孛,迟疑了一下,长声道:“我为月孛,应众生逆愿而生!今日也取回自身规则!凡魔气所污生灵,逆复旧观!”
又一条规则锁链应声滑落,与天地间汹涌的魔气一起聚到了月孛手中。
南极星上的建木里,罗睺也现身出来,笑嘻嘻地说:“我为罗睺,应阴谋之道分化!您曾经应允,只要我帮助月孛探明三族至尊在羲明神血中的奥秘,便赐与我谋道规则!虽然羲明神血中的奥秘已经被月孛窃取,塑造了她的金身。但我也确实做了您要我做的事,所以这一条阴谋之道,该由我收取!”
此时人、妖两族勇士猛攻的二十一根大地规则,也终于砰然寸断,大地彻底的分成了两半。沉重的西、北二洲和围绕四周的大海,在雷弦的牵引护持下闷声远漂。而一直全力施展神通的晏娆,也终于支撑不住,落了下来。
麒麟一跃而至,将她负在背上,落回了道师府中。
天穹中连失二十五道规则锁链的天道,终于自虚空中隐没,完全失去了踪影。大地上的生灵望见这一幕又惊又喜,发出阵阵胜利的欢呼。
麒麟推了推昏迷不醒的晏娆,问同样满面疲惫的彭英:“先生,我们真的赢了吗?能想办法救晏晏了吗?”
彭英仰望着天边,摇头叹息:“赢?谈何容易!”
率道师府兵飞驰归来的严真真闻言大惊:“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英缓缓地说:“人但有所欲,就必有所忌,天也一样!祂原来想求大道圆满,所以只以摧毁生灵为目的,还想收回被我们夺走的规则则;然而现在,祂已经那知道那些已被夺走的规则无法收回,大道圆满这条路失败了,祂就会变成把规则也一同摧毁,让所有的一切都重归混沌!这对祂来说,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严真真骇然:“那该如何阻止?”
彭英:“天道四十九,可除了鸿蒙初开衍化的二十四道,其余的都是祂演化生灵,从量劫中掠取精华生成了的。夺取的二十五道规则本身有主,只需唤醒其主就行;天道最初的那二十四道,除去紫炁、月孛所取之外,却需要有人以身合道,阻止祂再次聚合,便可以永远避免这样的量劫。”
严真真握了握晏娆冰冷的手,看了一眼公孙鸿,突然笑了起来:“以身合道,不朽不灭,岂不是所有炼气士的梦想?这等好事,算我一份!”
公孙鸿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就想阻止。然而看到她脸上因为征战而生的疲惫,终究没有出口劝阻,而是解下腰间的人皇剑,递给帝师赤松子:“我贵为北洲人族共主,今日得以凡人之身与天争雄,想来这二十二道,该有我一条!”
麒麟和应龙亦道:“我应运而生,这二十二道,当有我道!”
彭英一笑:“何必着急,有无君道,等到所有道则分散共鸣的时候,自然会选取合道者。”
公孙鸿点头,问:“然则,要怎样才能引退走的道则现身,并将之打散呢?”
“不需要引,祂随时会再来!”
像是应和他的话,原本已经开始清明的天穹,忽然又是一暗,天河、日月、星宿突然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不,不是蒙上了一层薄纱,而是天穹上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的消融!
这不是血祭生灵,保存道法规则,寻求大道圆满。而是将所有的存在消融,化为最本源的那一团混沌浊气!
彭英起身看了一眼正在模糊混沌的天穹,笑着叹了口气:“来得好快!”
一声叹毕,他伸手一招,晏娆臂间披着的星帛应手向他飞来。
众人错愕无比,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轻松如意的召唤晏娆最重要的法器。在星帛将要完全离开晏娆时,她的手突然紧了一紧,抓住了星帛的尾端,虚弱的问:“您要干什么?”
彭英低头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不是一直想再见一见自己的父母亲吗?我去唤醒他们。”
晏娆无力起身,却紧紧地抓住星帛不放,急道:“你不能去!会死的!”
“我只是天帝故意留在人间轮转的一道清气,我负着的,就是这样的使命。”彭英无奈地一笑,握住她的手,从她指间取下星帛,温声说:“好好休息吧!我曾说过,如有牺牲,该我们在前,不该是你这样的孩子!”
星帛伸展,在他足下化成了一条璀璨的星路,随着他的脚步向混沌侵蚀的方向行去。
晏娆惊急至极,居然抓住严真真的手挣了起来,脚步踉跄的往前追去。可这番量劫,她从劫难未显之日就在运转神通帮紫炁强炼神仙榜,凡人在战时还有同袍援手休息,她却只是一直无暇休息。外表伤势不重,全身上下却已经虚脱,竟连神通挪移也运转不了,堪堪走了几步,便从云头栽了下来。
麒麟急奔过去,身前暗影一闪,已经有人先一步把她接住。
晏娆抬头,望见重昕不悦的脸色,不由苦笑,歉然道:“重昕,我曾在心里无数次劝说自己,有朝一日局势稍缓,就该抛却前尘,穷尽此生,只伴你左右,不理世间沧桑,天地变迁!可我是那么贪心的人,每一天都想着你,却又放不下亲朋故旧,总想着两全其美,其实就是软弱不定。”
重昕冷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我问你,你又想做什么?”
晏娆从他肩膀的空隙里往上看,彭英和星路已经看不见了,由不得她急了起来:“彭先生要去唤醒天道二十五则的原主!可他本身不过是我父亲留在尘世间的一缕清气,修法之后又自废了道行,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手段,必死无疑!”
重昕问:“你是想阻止他,还是想替代他?”
晏娆轻声说:“我去唤醒天则旧主,不一定会死,我不想让他死。”
重昕哂然:“你的父母就不该在量劫末世,将你带到世间,让你来承担血雨腥风的摧残。你根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因为你心里时刻都有善恶对错,生死分界。然而在量劫博杀中,没有善恶对错,也没有生死分界,只有战!战!战!战到最后一刻为止!与天道争劫这一战,我们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你居然去计较一个人的生死,而不考虑他对的抉择对错!”
晏娆默然,过了会儿才道:“对不起!可是我仍然想到天则面前,去唤醒那二十五则的故主!我想再看一眼我的父母,我想告诉他们……我原谅了他们!”
她原宥了父母在上个量劫,对她的婚姻的谋算,可那也是对重昕的伤害。她一直不敢在他面前提及这段过往,今天她正视自己的原谅,坦然之余却又害怕重昕动怒。
然而她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怒斥,反而感觉到他落在眉间的轻吻。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茫然的睁开眼睛,怔怔的望着他。
重昕迎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那双点黑流晶的明眸里,正映着他自己的脸,他莞尔一笑:“你软弱、贪婪、临战却害怕生命死亡,不应该出现在量劫末日;可这量劫末日,也正是有你在,那些在深渊里沉沦挣扎的生灵,便始终不会断绝希望!让世间生灵仰望星空,拥有对生命的热爱,以及永不放弃前行的信念,那才是你生于这量劫末世的根源。”
“所以……我也原谅了你。”
“啊!”她惊呼一声,一股源自于心,已经横亘了许多的枷锁终于解去,随着她夺眶而出的泪水滚落散于无形!
多少年来,不管记忆完整与否,她在他面前始终有着极深的亏负!尽管她曾告诉自己,这种两族争劫而生的亏欠,根本无从原谅,更不需要被原谅。然而她最内心的最深处,其实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不想得到原谅,而是不敢去乞求原谅!
因为以她造成的伤害,开口寻求原谅,实在太过无理。
她愿意一直等待,等着他终有一日,会愿意原谅她曾经的背叛。
而当这句话,她终于从他口中听到时,她喜极而泣之余,竟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傻话:“你当真原谅了我?”
重昕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水,长长的叹息一声:“我曾经深恨过你,然而你终是我曾在娲祖面前盟约结缡,倾心以许的妻呀!”
晏娆哽不成声,紧紧地抱住不放。
重昕将她护在怀里,忽尔一笑,道:“当年我以为你是凡人,一直不敢在你面前露出原形!如今我们要去往天则混沌中,却是我的原形最为合适!”
晏娆忍不住笑:“其实那天你的青戈显化,我就知道了你的原形——你是将自己化形脱出的凡胎,炼制成了自己的武器,所以青戈其实也是你的化身,你有时候会将它放在繁生宫里,装成是一缕分神,透过他来看我的笑话,也暗中保护我。”
重昕朗声大笑,身躯舒展,化出通天彻地的原形,将她藏在胸口的鳞甲里,喝道:“走吧!我们去看看祖龙、始凤、太初、东皇、帝俊、后土、羲和……这些前辈先贤化身合道的模样!”
他纵身踏破虚空,向天则混沌中奔驰而去。而在他身后,有道晦暗不定的光影紧附而上,随着他一同飞驰疾掠。
此时原本九重天所在之处,血雾弥漫,彭英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星帛在混沌中孤寂的飘荡。本来已经隐没无形道则锁链,因为血雾的浸染,竟在显露出来,化为一个暂时无法隐没的圆珠,上面有几道浅浅的缺口,而更多的裂缝正在圆珠内生成。
有不知从何发起,但却飘散在天地间的声音或低沉、或清脆、或柔和、或冷硬的响起: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我们是四十九之一,我们也是四十九道。你是我们,我们也是你。”
“你想将大道五十全都炼化,可我们却愿意让人遁其一。”
“人在,生灵在,我们也在,这天地才有趣!”
“我们一起追求圆满的自己,是因为我们想让别的生灵更美好,也将自己的美好,让别的生灵看到。”
“而你,为了追求完美,要摧毁所有生灵。这是你的道,不是我的道!”
“也不是我的!”
“所以,我们分道而行吧!”
“你可以独自去追求你的完美,我们留下!这天地间的生灵,也留下!”
可尽管那裂缝越来越深,但束缚在圆珠外层的规则,却是始终不破。
重昕呼啸而至,一掌拍出,圆珠被他打得飞荡起来,同时借着他的身形隐藏的那道影子,突然暴射而出。十二道斩破混沌的剑光一闪,又复归一,分毫不漏的斩在了圆珠上。重昕趁势再拍出了一掌,圆珠刹那间分崩离析,碎片各行其道,坠入人间。
重昕让开从身边坠落的天道规则,看着旁边的商参,笑道:“这东西我才不要,你要,全拿去都可以。”
商参漠然回答:“我道门有十二道章,也只收十二道则,余者不取。”
十二枚剑丸追随着十二道则而去,商参的身形也一闪而逝。
重昕与他争斗了几万年,仍然觉得他的脾性实在难以捉摸,对晏娆道:“你父母也不知道是什么眼光,怎么选了个这么古怪的树……人为你护道?”
晏娆听不得他说父母的坏话,避而不谈,只催促道:“快追上去!我想赶上天道分化显身的时候,再看一眼他们。”
重昕足下加快速度,却忍不住道:“虽说先贤化身合道可敬,然而合道之身承载万物运转,纵然有情,也只是无疆大爱,只怕未必还有旧日的记忆。”
就像天帝对女儿的感情残余,其实留在了感应而生的彭英身上那样。已经合道的先圣众贤,多半已经完全没有个人的感情记忆。这也正是晏娆宁愿自己前来冒险,也不愿彭英送死的原因。
重昕的提醒,她听进了心里,沉默了会儿才道:“没关系,我还有你。”
重昕笑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烛龙岛那边的桐花,好像又到要开的季节了。等琐事办完,我们去看一看怎样?”
“好。我其实挺好奇月孛、魔母、魔子、东君真人他们那群千奇百怪的人,究竟是怎样凑在一起,分割出去的南洲星域又是什么样子的。看完桐花后,我们就去那边怎么样?”
“羲夷有分天之力,紫炁能重稳规则,天道规则分行其道后,肯定会生成无数新的星域天地,以后新鲜有趣的东西一定很多,可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看过去。”
“我们的时间很多,不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