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地牢里,因为常年不被使用,呈现出一种腐败老朽的姿态。阴暗潮湿的灰暗角落里生着虫豸,窜过硕大的灰色老鼠。
赵惜月靠在墙角,有气无力地看着地牢墙壁上亮着的火把。这是着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唯一的光亮了,却还驱不散蚀骨的潮湿感。
大楚严禁私刑,以前常常动用私刑的名门大户为了以身作则早早地拆掉了宅子里的各种私刑的刑具,赵惜月没想过谢家地下还留着这地牢。当被谢思押到这里时,她还是半晌回不过神,理解不了自己的处境。
她本以为谢殊一定尽早会发现他那任性的妹妹做的蠢事,所以本来并不是很担心。可此刻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地牢上小小的天窗外由暗到明再到暗,仍未有人下来看看她的情况,更别提送来一滴水米。
赵惜月因为头部受了重击一直昏昏沉沉的,又因为长时间水米未尽而头晕脑胀。这是她才意识到谢思那眼里的阴狠不是开玩笑的。
糯米糍不见了身影,在谢思下令让那些嬷嬷抓住她时,糯米想要扑上去撕咬她们。赵惜月却想起了那天夜里糯米糍吃人时的穷凶恶极,念在谢思身娇体弱的份上阻止了糯米糍。
赵惜月没想到的是,谢思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下手会那么重。她摸着后脑勺的血块,咬牙切齿着。
她要是有机会出去,一定要在谢殊面前好好告告状。谢家的关系真是乱得可以,血浓如水的兄妹在这深宅大院里,天生体弱多病的妹妹对一直陪着身边兄长生出旖旎的心思,不惜对兄长身边出现的女子痛下杀手……
大约也不是什么旖旎的心思,只不过是将自己置于可悲可恨的境地,将他人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占有欲和害怕被抛弃的心思也渐渐使之犹如困兽。最终这种痛苦会愈演愈烈的,毁了自己也毁掉他人……赵惜月病弱时也曾困在这种心思中不长不短的时间,所以也略微能理解谢思的心情。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原谅谢思的所作所为。这个兔崽子一点礼貌都没有……赵惜月支撑不住眩晕的头脑,感到手脚逐渐失去意识,沿着墙角缓缓倒在地上,眼睛半开半合间,心里想着的全是出去后要怎么弄死这对兄妹。
谢家主宅大堂里灯火通明,一众小厮侍女瑟瑟发抖地跪在石阶上,秋雨还未停,寒冷刺骨的厉害,却没人敢为自己已经冻僵的腿喊一声受不了。
因为那几个侍奉小姐的侍女和嬷嬷们的凄厉惨叫从主院外传来,在森冷的秋夜竟是比寒风还要令人胆颤。
谢家前堂里,宫灯全部被点亮,恍惚如白昼。谢殊穿着黑色还未来得及换的官服,负手站着,脸色是说不出来的严峻和凌厉。
谢思跪在地上,虚弱的身体因为冰冷的天气而微微颤抖着。她低着头,脸色说不出的苍白,嘴唇上也无血色。耳边传来的是那些她熟悉的侍女们的惨叫。今日负责杖责的并不是谢家的小厮,而是谢家的暗卫,那些人不通人情,活活的像是幽灵,即使面对她的侍女下手也不会轻。倘若今日谢殊不喊停,那些人就会被活活打死的。
谢殊看着谢思低垂的头,暴虐的神色从他眼底一闪而过。他转了转手指上的灰绿色戒指,终是按捺不住率先开口。
“你倒是长本事了。“他语气冰凉的仿佛在面对一个陌生人,”她在哪里?”
谢思颤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却依然没有回答谢殊的问题。
“你应该知道的,我要是想找到她不过是一会儿的事情。我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想要给你个机会。”
前堂陷入寂静,谢思缓缓抬起她苍白瘦削的脸,莹莹的泪水悬在长长的睫毛上,是让人怜爱的模样。
“你要为我找个死人当嫂子吗?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娘亲吗?”她喉咙嘶哑,声线颤抖着。
“我不希望你这么说她。”谢殊的声音冷了冷,仿佛冻结。“我要娶的人必须是她。”
他又抬眼望了眼堂外渐渐阴沉的天空,距离赵惜月被带走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他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准备下令让暗卫去将谢家搜个底朝天。
跪在地上的谢思却像终于支撑不住,“她在南苑地下的地牢里。”,她缓缓吐出这些话,眼泪终于顺着脸颊落下,一滴滴砸在冰凉的地面。
谢殊听她说完,面无表情地阔步走出大堂。留下谢思一人像是支撑不住般栽倒在地上,她望着谢殊离开的背影,那背影冰凉凉的,即使听到了她的轻呼也未回过头。
“哥哥……你会抛下我吗?”
疑问的语气轻得像风,最终散落在渐寒的秋夜里。
赵惜月是迷迷糊糊中被人抱出地牢的,她感到浑身发烫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挣扎都睁不开,梦魇缠着她,许多虚影从眼前的黑暗里掠过。
“冷……”她咬着牙关呻吟着,被一个同样冰凉的怀抱紧紧抱住。
“别怕。”来人抱着她的手紧紧的,像是怀抱着什么下一秒就会从他眼前消失的珍宝。
赵惜月感觉眼角有冰凉凉的泪水滑落,她其实是个不怎么喜欢流泪的人,此刻心里却充满了哀怨的情绪,意识依旧模糊不清。她因为长时间没有饮水的嘴唇干裂着,因为寒冷泛着青紫色。
“顾修竹……你个混蛋……为什么不来找我……”她嗫嚅着嘴唇在意识不清醒中发出小声的控诉。
抱着她的人身形明显一顿,却在过后抱得更紧。
高墙围着的皇宫间,即使回廊间布置全了精致漂亮的宫灯,依旧不知为何像是覆盖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显得整个皇宫格外黑暗,像是个吃人的怪物。
顾修竹手上佩着的长剑在面见皇上前便被搜身的侍卫带走,至今没有还给他的意思。他也如愿见到了那个大楚地位最高的男子,那个高居在皇位上的年轻皇上。
也正是他,在几年前下令让顾家前后几百人惨死于刑场。见到本该同样死在刑场的顾修竹时那个年纪轻轻的皇帝并未暴怒,而是爆发出狂喜的神色。
似乎顾修竹这个能斩妖除魔的仙人之弟子的身份比顾家遗孤这个名号更引起他的关注。
年轻的皇帝穿着明黄色的绣着龙图腾的宫服,极为年轻和苍白的脸上有种异样的狂热,显出强弩之末的不祥色彩。
他在顾修竹报明身份后不顾礼仪一般地扑上来。“顾仙人,你可终于来了。”
顾修竹扒开他紧抓着他衣领的手,恍惚间想起赵惜月也常这样拽着他的衣角问东问西,可眼前人不是赵惜月,他也没必要对他客气。
皇上对眼前人的大不敬并没有丝毫不悦,甚至并未意识到一般癫狂地笑了起来。
“顾仙人你可知道,我有儿子啦。大楚有它尊贵无比的继承者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来此地定是听了上天的指使来护我大楚子嗣周全……”
顾修竹皱着眉听完了这明显状态不对的皇上没有头绪的胡言乱语,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和皇室之所以叫他前来觐见的原因后便行礼离开了。
这偌大皇宫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可顾家的命运在他手里迫使他不耐下心来暂且待在这里。他抬头看着被皇宫高墙围起来的一小方灰暗的天空,压抑不住心里的焦躁,此刻想着的是却是一个人的笑靥如花。
皇宫里长长的回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顾修竹在精致宫廊拐角的阴影中发现了一块焦急上下蹦跶着,想要极力引起他注意的黑色怪物。
他皱了皱眉,心中的不祥感更盛。
赵惜月紧闭着眼,在高烧退去后睡得很沉。只是梦魇依旧不肯放过她,她在不安的梦境中回想起了许多过去被刻意遗忘的事情。
大楚的皇宫是建造的极为奢侈繁华的,就像诸多平民对皇宫的幻想一般,这里珍珠宝玉处处可见,满处挂着的都是别处难见的稀世珍宝。
在这样旖旎奢华的皇宫里,住着的自然是大楚所能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子。她们华装盛服,因为不同的缘由聚集在此地,顾盼生辉,熙熙攘攘的生活在这方偌大的囚笼里,为了皇家的血脉而争先恐后,顾影自怜着。
赵惜月那时已经失了宠,因为病没好的缘故只能坐在轮椅上难以行动。即便身体差成这样到了下一秒就要咳血的地步,可赵家还是抵不过皇太后一时兴起的盛情邀请,卑微地将她送到这个害她至此地步的皇宫。
她并不恨爹娘此时的无能无力,而是懂事地为着赵家的前程按捺着对这个庞大皇宫的恨意。
她依然对着当初对她表现出欢喜的宫女皇妃们展现出甜甜的笑意,众人却像是避之不及一般躲过她的视线。
真是令人作呕,那是年纪轻轻的赵惜月在心中嘲笑着。
众人失去了逗弄她的兴趣,便让她和诸多皇室皇子皇孙还有外室的郡主世子们混在一起。可是小孩子才是最懂得欺软怕硬的角色,也同样敏锐的感到众人间地位的转变。毕竟是小孩子,连排挤这件事都做得毫不知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