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子是指手下兄弟,折鞭就是挨揍,团柴的则代指说书先生,而哨个牙淋则是指喝茶。
其实古今黑话差不了多少,有不少更是从古流传下来,都是江湖人物口口相传,倒是变化不大。
对于赵二虎的话,查小六倒也听得明白。手里不停抛着刚才摸来的银钱,左摇右晃的全没有个正形,一步一步踱步过来,走到赵二虎等人跟前。
斜眼瞥了一眼瘫倒在地仍然惊魂未定,不停擦着冷汗的说书先生,摸摸鼻子,笑哼一声道:“我与这团柴先生并没有丝毫牵扯,只是我看你等都是攒亮儿,怎的如此不懂规矩,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岂不是欺我天地会无人吗?
说完,哗的一声,抓住抛起的钱袋子,嘿嘿冷笑,也拖过一张条凳,坐了下来,搭上一只腿,拿起刚才说书先生刘三摔在桌子上的破纸扇,蹭的一声打开,慢悠悠的扇起风来,虽说此时天寒地冻的,但是咱要的就是这个流氓范儿。
”我们瓢把子大靠扇,陈侯立身何坦荡,近传大名到五泉,南浦江中蛟龙来“。查小六一收扇子,学者赵二虎拱拱手,略带戏谑的瞎编乱造的说道。
”陈近南?嘶!这是何方好汉,我怎么没听说过?“赵二虎心下疑惑,看了看身边几人,都是心下茫然的对他微微摇头。
而查小六看着赵二虎几人的表情,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实则内心早已乐开了花。
阿弥陀佛!想不到堂堂的天地会总舵主,国姓爷的谋主,台湾三杰之一的陈近南,现在竟然被说成了一个乞丐头子,实在是恕罪恕罪!
查小六内心忍住笑,拿着扇子对着旁边行了个礼,似乎真的是极为尊重自己的瓢把子,只是提到名字都要恭敬的行礼,看着赵二虎几人严肃的说道:”有所谓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他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咳咳咳,那个,乃是一条响当当好汉子,我们天地会新来兰州东南坊这线儿开山立柜,你们事先不来这里打声招呼,竟然在我们的地头就开始处理江湖事物,是不是坏了江湖规矩?难道几位就像那草窃儿一般,都是些新芽儿?“
”你说什么?“赵二虎身边几个人各个怒目圆睁,皆是大怒咆哮,那草窃儿一般代指乃是乡野土贼,连城市里混江湖中最没有地位的市偷儿都不如。对他们这些自比敢打敢拼,动辄动刀动枪,见血开荤的”英雄好汉”来说,骂他们是草窃儿,简直就是对他们的污辱,实在是有如当面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一般。
“小子,告诉你,我们虎爷一直敬重江湖同道,从不曾半点无礼,最是遵守江湖规矩,你可不要刨杆儿(拆同行的台),太过朗不正(讨人嫌)”其中一个汉子瞅了一眼摆着冷脸端坐不动的赵二虎一眼,指着查小六语带威胁的说道。
查小六丝毫不理会那汉子话中的冷厉,端起桌子上早已凉了的茶壶。拽过一只碗放在自己面前,给赵二虎和自己面前的碗里都倒上凉茶,嘴角一笑,颇有风度的伸手做了一个请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听虎爷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吧,倒是带着点江南口音,还没请教虎爷先前在哪片线儿上混饭吃啊?”
赵二虎嘴角噙着冷笑,端起茶碗也回了一礼,咕噜噜喝了一口茶,用袖子一抹嘴却并不答话,显然还想拿个大,只是向手下悄悄使了个眼色。
“小子,算你识点相,不妨告诉你,我们虎爷可不是普通的红棍,想当初可是吴下上等打行赫赫有名的双花大红棍,那手艺在吴中同辈里可是响当当的,要不是虎爷讲义气,替兄弟顶了缸,扛了罪,被发配几千里外的兰州,说不定早在江南那边开山立柜了”
据清人褚人获的《坚瓠集》所载,打行分上、中、下三等,上等打行,即“官吏秀才贵介”参与其中,中等的则为“行业身家子弟”,下等的则多是“帮闲游手无赖”。
据万历年间范守己的《曲洧新闻》记载,打行中人打人,都有各自的拿手绝活,不传之秘,拳击落点,或胸、或腹、或腰背、或下肋。被打后或几天、三月、五月、甚至一年后才死,伤全在内部,又不留丝毫痕迹,即使告上官府也是验不出,故官府也是奈何不得这些人,以至“其党跳梁市肆中,众皆摇手而避之”。
而最有名的当属江南的打行,其中尤以苏州府最是凶顽。
比如松江的,划分区域,收保护费,无锡的,每晚在街巷游荡,逞强凌弱,抢劫敲诈,常熟的则是无赖恶少,东奔西走,好勇斗狠。而上海县的则是接下赌台保全业务,包揽窝藏逃犯,走私。
而闹得最凶的还属苏州府的打行,嘉靖三十八年,山东左布政使翁大立,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应天,苏州诸府。
这翁大立乃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和后来的潘季驯一样皆是明中的治水能臣,隆庆二年更是调任河道总督。
在翁大立上任之前,江南诸府曾为了防备倭寇,招募不少市井无赖游手好闲之徒为乡勇,后来因为倭患渐平,大批遣散,不少人流入市井加入打行,经常群聚剽掠,打抢店铺,奸辱妇女,横行无忌,翁大立决意整治,督促各府县官员搜捕甚急,因为新官到任,即使平日里黑白勾结,但是为了给巡抚大人一个交代,各地官府还是交出去了一些人顶罪。
打行众人十分惊惧,以为新任巡抚要彻底解决他们,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这生死关头,于是聚到一起歃血为盟,决意反击。
等到翁大立从南京到苏州巡视,打行诸人在行经道路上埋伏,等巡抚大人过来一哄而上,虽然翁大立靠着身边的衙役仆役拼死保护,总算性命无碍,但是还是被人打了两个耳光!
堂堂巡抚被一群地痞流氓打了耳光,这实在是耸人听闻!
不过更可怖的还在后头。
当晚,打行中人先是攻破长洲监狱,之后更是冲击县衙,六房三班被打的抱头鼠窜,长洲县令柳东伯靠着身边家丁拼死救出,但是县令夫人却落入打行人手中,即遭淫辱,最后更是一把大火将县衙门烧为平地。
而与此同时,苏州府城,吴县打行也是群起响应,里应外合破了监狱,放出囚犯,到处放火打砸抢。
苏州府衙,连同翁大立的巡抚行辕具被攻破,还好翁大立见机不妙,带着妻子从后院跳墙逃走。
后来官府调来大批官兵弹压,总算镇住了场面,但是还是有大批凶徒逃入太湖为盗。
苏州打行暴动直接上达天听,气的嘉靖皇帝大骂翁大立无能,让他戴罪立功,好歹抓了几十个没逃走的打手处以重刑,才算对上对下有个交代。但是不久翁大立还是因为此事被弹劾罢官。
直到后来明朝亡了,吴下打行依然祸害不觉,更是和扬州白蚁,浙西讹徒、建宁骗棍、金陵喇虎、北京游食、临安游手、苏松獭皮、津门混混、四川袍哥合称为十恶。
对这些查小六后世曾经为了向上爬研习过古代的刑法案例,倒是知道一些。
看到查小六一皱眉头,似乎有那么一点意动,赵二虎还以为自己终于镇住了对方,挽回了一点面子。
这才露出点笑意,假装谦虚的一拱手道:“不敢不敢,大家同属合吾,全靠朋友们给面子,小太岁猜得不错,老哥我非是吃这五泉江湖水长大的,我是南直隶苏州府昆山人”
南直隶昆山人?查小六不由一愣,对吴下打行他也仅是了解而已,不怎么熟悉,刚才之所以皱眉,只是因为喝了一口凉茶,又冰又凉,差点噎着。
妈的,这天寒地冻的,老子这是装的哪门子逼,装什么古惑仔江湖好汉,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但是对昆山他可是知道的,这里出不出赵二虎这样的人渣他不知道,他倒是知道这昆山可是出状元的地方。
去年,也就是弘治六年癸丑科的状元毛澄可就是南直隶昆山人,而这一科的榜眼可是鼎鼎大名的大儒罗钦顺啊。后者可是能和王阳明的心学分庭抗礼的理学大家。
查小六更是知道,两年后的弘治九年丙辰科状元也是出自南直隶昆山的朱希周。而弘治十八年乙丑科状元则是大名鼎鼎的顾鼎臣,亦是南直隶昆山人。
短短十二年间,昆山一个县城连出三个状元,实在是风水爆棚,文风太盛。没想到这赵二虎一个打手无赖竟然是状元之乡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