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查小六这滚刀肉的性格,对于如此混乱复杂的环境,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
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老爹已经去世两年多,老娘在自己五岁的时候就没了,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自己又不善于耕种,再说即使自己会耕地,他也不会甘心于守着那几亩薄田过日子,查小六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原本老爹逝去时候,好歹也给他留下了十来两银子,如果省着点花,够他花五六年的,可是老爹没有料到,世道会变得如此艰难,留下来的十来两银子,现在也就够买二石多米!
而自己的启蒙恩师,一直将自己视同己出,因为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比查小六大一岁。
同为阿干里人,他考了十几年也没有考上生员,到老也只是个童生。没办法,兰州州学生员只有三十个名额,实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而每月能领到禄米的禀膳生员不过十几人。
平日也就靠自己耕种几亩田地,给附近的小孩开蒙赚一些束侑过活,之前还能勉强度日,但是自弘治五年之后,这边地的日子是一年难过一年,再加上老先生身体一日差过一日,身体本就不好,一年前染了病,时好时坏,药是一直没停,地是没办法再耕种了,每月的医药费就得八九钱银子。
因为老先生到老也只是个童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考个州学生员,当个秀才,至于什么举人,进士,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毕竟这个时代举人,进士的录取比例相当低,一般人三十岁之前能考上生员,都已经算相当不错。以海瑞的才能也是年近三十才考上了生员。像杨廷和十二岁中举人,严嵩十岁进县学那样的特例,整个历史中并不多见。
毕竟整个甘肃省,在明朝276年的历史上也才出了一百六十多个进士。甚至有的地方三百年来一个进士都没有出过。
在老先生看来,自己教过的蒙童里,查小六是最具有天赋的学生,天资聪颖,读书刻苦,而且品行端正,将来很有可能在二十多岁考入州学。
老先生就像后世的很多父母,把自己曾经没有读过书的遗憾统统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一样。是把自己想成为秀才的梦想完全寄托在查小六身上了。
当然,老先生是从来没有奢望查小六能考中举人进士的。
查小六把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十一两六钱多银子全部拿了出来给老先生寻医问药,现在也已经所剩不多,查小六实在急的没办法,恰好这时,小贱人托人捎来了口信,他马上顺水推舟从阿干里来到了兰州城。
来之前他假意对先生说自己在兰州找到了一个好营生,每月能有八九钱银子。等赚够了钱医好了先生的病,再回家苦读。在外也不会荒废了学业。请先生放心。
当然,查小六这完全是吹牛的,现在的兰州城物价腾贵,周边大量流民涌入,人力更是不值钱,即使前几年要找一份月钱八九钱的营生都是极难,更别说现在了。
可是没有办法,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查小六虽然都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是好歹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有恩必报,老先生对自己有大恩,不可能眼看着他贫病交加而置之不理。但是眼看就要坐吃山空,自己只好听萧建仁的建议,前来兰州碰碰运气。
自己十几天前初来兰州曾在他所在的商行去问过,偏偏这混蛋又跟着商队去西安了,却是走的很急,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回来。自己总不可能现在就这么灰溜溜的回阿干里去吧。
原本凭借着自己特有的厚脸皮才在普照寺内混了一个安身之地。没想到因为一时之气,又到了露宿街头的地步。
再看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头上戴着黑色网巾,里面穿着塞了羊毛的棉衣棉裤,外罩一身打着几个补丁有六七成新的的大领大袖袍子,足蹬一双破烂露出大拇指的布鞋。实在有点落魄。
对于自己现在这个身体,还是很满意的,年方十五,一米七八的身高,体形匀称,因为从小读书的原因,颇有一股书卷气,长相十分俊秀,甚至有点男生女相,还好,现在的查小六融合了两个人的记忆,那气质就有些变化了,变得有些豪迈不羁,甚至还有点狡猾无赖。
身上背了个大包裹,里面装着铺盖毛巾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还有一些手抄本的四书五经,当然不要想着有印刷版的四书五经给你带着,那可不便宜,一般的平民百姓可消费不起。
在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中就写到: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此时的寒门学子实在是不容易,想读书都是不可得,甚至有些都要忍着羞辱厚着脸皮赔着笑脸,向有钱人家借书来抄,还得万分小心,一个不小心损毁了,真的是赔不起,之后还得恭恭敬敬的再还回去。
想想这其中的辛酸和艰辛以及求学的不易,实在不是后世的人能理解的。
遥想当年,自己高考完之后,和众多同学一起将学过的书扔来撕去,甚至付之一炬的恶劣行径,现在想来都是惭愧不已。
在这个时代,别说把书烧了,就是保护不利污了损毁了,在旁人看来,都是莫大的罪过。
在这时,书籍可是暴利行业,要不然也不会有万历年间那位弃学经商的大书坊主余象斗了,看到当时《西游记》销量好,好卖,马上自己动手跟风写出了《南游记》和《北游记》。
并将自己出版的书,全配上插图,每章结束之后还有相应的评语,其天才创意堪比现在视频网站之弹幕威力。
还有,明明自己就是个盗版书商,还每每义愤填膺的痛斥其他盗版书商的恶劣行径,实在是贼喊捉贼,实乃网文界扑街之鼻祖也!
再比如,冯梦龙在《智囊》里讲过一个故事,说某书坊主怕自己的书被盗,还没出,就先跑到衙门说有人偷了他的书稿,谁要是盗版谁就是盗贼,让衙门发出海捕文书去抓盗版者。其他书商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他趁机再上市,总算版权得全,大赚一笔。
可见在打击盗版,营销方面,古人也真是豁的出去啊,也可见,刻书卖书,在此时绝对是个暴利行业。
其他的都还好说,就是头上戴的这个网巾让查小六实在是痛苦不已,对于一个之前洗个脸都是马马虎虎的人,让他天天折腾这个实在是一种折磨。
此时的网巾一般是用黑色的丝绳、马尾或者棕丝编织而成,有些是用绢布做的。查小六的网巾就是用黑丝绳编的,形状貌似一张微型的鱼网,网口用布帛做边,边上缝上细小的金属圈,然后串上细绳。
网巾包裹住发髻之后,再把穿在金属圈里的细绳一收,然后挽成活结,便可牢牢罩住发髻了。明朝早期的网巾大多上面还开有圆口,缀上绳带,用的时候把发髻穿过圆孔,
然后用绳带扎紧。这一装束还有一个动听的说道,民间美其名曰“一统江山”。
屁的“一统江山”,天天为绑个头发折腾半天!说句实在话,查小六宁愿剃个光头!
但是这个时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剃光头就剃光头的。
可是明末流行的那种懒收网巾,是到天启年间才会流行,扎起头发来很是方便,很适合查小六这类的懒蛋。
现在很显然不合时宜,虽然查小六也很想试一试,引领时代潮流是何等风骚,但是想想会引起的麻烦,还是罢了。
其实查小六是有一顶四方平定巾的,虽说是巾,但其实是一种软帽子,戴起来很方便,但是查小六只有那么一顶,还算八成新,平时都舍不得戴,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拿出来戴戴。
这四方平定巾的由来,据说和明初名士杨维桢有关,
洪武二年,朱元璋“召诸儒纂礼乐书”,名士杨维桢也被召至京城。杨维桢在受朱元璋召见的时候并没有戴着当时文人常戴的“华阳巾”,而是戴着一顶黑色倒梯形的四角罗纱帽,明太祖朱元璋没有见过,便问他这帽子的名字。杨维桢回答:“此四方平定巾也“。
这“四方平定”几个字,不仅形象地形容了帽子的外形,还暗喻着大明王朝统一天下、四海安定之意,朱元璋听了自然欢喜,于是下诏将“四方平定巾”写入了服饰制度。
看来跟前辈比起拍马屁来,一向自认为在这方面还有两把刷子的查小六也不得不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