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
月洞门内,放眼望去,怪石嶙峋,一大片茂密的竹林,青翠欲滴,道路蜿蜒直上,曲折幽深,一眼好像看不到尽头。
他的步子迈的很大,走的飞快。照晚紧追不舍,渐渐的,她的脚步慢了下来,轻薄的鞋底踩在石子小路上,感觉硌得慌。
“萧阳,你给我站住。”照晚突然大喊了一声。
他果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发现照晚头发散了,衣裙凌乱,妆容被弄花了,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香汗淋漓,看上去十分狼狈。
“公主殿下,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容我先行告退。”
“我不许。”照晚调匀了气息,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端庄,提着裙摆一鼓作气的追上去,仰着小脑袋一脸的倔强。
“前些天,我一直没有看见你,你去了哪里,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不想看见我。”
她背着父皇私底下多次跑到皇兄的府邸,为的就是能够经常与递交公文的他碰面。结果,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微臣不敢。”他长身玉立,双手负于身后,不卑不亢道。“公主殿下贵为金枝玉叶,三番两次抛头露面实在有碍于皇家颜面,还请公主自重。”
“自重什么自重。”照晚气得瞪圆了眼,像只炸毛的小猫,张牙舞爪道。“你当真不知,我抛头露面是为了谁?你当真不知,我罔顾皇家颜面到底是为了谁?”
“公主殿下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普天之下相信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他拧着眉,沉声道。“可是微臣一心想着报答摄政王的知遇之恩,分身乏术,无心牵扯儿女私情,怕是会辜负了公主殿下的厚爱了。”
当年,他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多亏摄政王看重提拔,才成就了今时今日,教导太子殿下,辅佐摄政王处理政务,官居一品的太傅。
一直以来,照晚对他滋生的情愫,他看的很清楚。正因为如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以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你怪我。”照晚听出了他语气的不耐烦。“你怪我对你纠缠不休,怪我对你造成了困扰。”
“是。”
“……你对我,当真没有半点喜欢?”泪水上涌,照晚轻咬下唇。
“是。”他应的十分干脆。
“你有了心上人,对吗?”照晚不死心的追问道。否则,他不会对她这么残忍。
“她是何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你与她,可定下终身?”
“这是微臣自己的私事。”漠然的口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殿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微臣先告退了。”
“不,不要。”照晚急忙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放低了姿态,苦苦哀求道。
“萧阳,给我一次机会,你相信我,我绝不会比你喜欢的那个人差,你相信我。”
“我可以等的,不管多久,我都可以心甘情愿的等着你。”
“殿下,你逾矩了。”他不留情面的拂开了她的手,一个错身,拒绝了她的亲近。
照晚措手不及,眼尖的,她瞧见了一块丝帕从他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二人皆是一愣,萧阳连忙弯腰去捡,照晚已经先他一步拾起了它。白色的手帕上没有绣字,唯独只有一朵黑色的荼蘼花,栩栩如生。
她认得这朵花。不,或者可以说,天下人都识得这朵花。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的宠妃,言骊言贵妃,独爱荼蘼花,为博美人一笑,陛下倾国之力,揽尽天下的荼蘼花,尽数移栽在她的猗兰殿中,只为她一人盛开。
萧阳下意识的一把夺过它,拢在手心,蹙着眉,俊朗的面容好似凝结了一层寒霜。
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照晚心猛地一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的心上人,居然是她。”
她拔高了嗓音。“为什么,为什么是那个女人,偏偏是那个人。”
“为什么不可以。”萧阳稀松平常的反问道。“微臣身为大魏臣子,尽心尽责,从未有过片刻的玩忽职守。可是微臣自己的主,还是可以做的了的。”
“所以,你不近人情的拒绝我,为的就是一个父皇的枕边人。”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照晚不可抑制的泪如雨下。
没有女人喜欢比自己更出色,更漂亮的女人。她也不例外。言骊这个人,冰清玉洁,美貌无双,是个不可多得的人间尤物。她自知比不上她半分。
虽然父皇专宠她一人,但是她一向深居简出,默默无闻。母后喜爱礼佛,后宫之事鲜少插手,长久以来,彼此都是相安无事,互不干扰,加上猗兰殿毗邻冷宫,所以她对她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她和父皇一道出席,服饰上皆是一尘不染的白。若非父皇对她的放纵,皇兄大喜之日她穿着一身白衣,那就是不敬。但,相较之下,她还是输了个彻底。
现在,照晚不得不承认,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已经变成了她棘手的敌人,悄无声息的霸占了萧阳的心,没有给她留下一席之地,反而叫她难堪了。
“我不可能放手的。”照晚狠狠抹去泪水,信誓旦旦的立下承诺,掷地有声。“绝不。”
一个是清扬的太傅,一个是父皇的女人,横跨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鸿沟已经决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他们不可能有机会了。
她自信,她一定不会输给言骊的。绝对不会。
照晚气急败坏的扭头就走,萧阳立在原地,眉头紧锁,神色复杂,他忽然抬头眺望东边云山雾罩下的神秘丛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日光透过疏密的树冠,筛下斑驳的光晕,照在他立体的五官上。他缓缓伸出手,专注的凝视着丝帕上鲜活逼真的黑色荼蘼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闪动着一抹不自觉的柔色。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将自己的头发交给心爱的人,寓意,“伴君左右,同患难,共荣辱。”
这朵花,便是她绞了自己的长发,一针一线绣出来,赠予他的定情信物。
在此之前,他们以天地为媒,在水月亭立下誓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私定了终身。
她说,甘愿抛弃荣华富贵,与他携手归隐山林,寻一处小桥流水的地方,搭个竹屋,庭前栽种她独爱的荼蘼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一对平凡普通的乡野夫妻。
可是,私奔的那一天,她没有前来赴约,他等了又等。结果,等来的却是她的一纸书信。
她告诉他,“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之后,决绝的斩断了彼此的所有联系。
包括,他年迈的父母惨死在大火中,恐怕也是拜她所赐。若非他侥幸逃过一劫,暗中追查了蛛丝马迹,怕是没想到,他深爱的女人,亲自派人灭了他满门,还想要置他于死地。
那个人,是穿肠毒药,是跗骨之蛆,深植入他的骨髓,瓦解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
时至今日,他脑海里仍然抹不去她的音容笑貌,可耻的怀念着过去。
思至此,他死死攥紧了绣帕,骨节泛白,青筋暴起,半响,薄唇上扬,逸出了一声苦笑,低声喃喃道。
“原来是我从未看清你的真面目,所以才会如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