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抬眼看宋瑾,只见他脸上仍是懒散表情,眸中却是有几分真挚的。他突然想到萧冉,那个独自站立在华丽寝宫中的萧索背影曾让他感叹人间情缘令人啼笑皆非,可是如今看来自己不也是可笑的吗?
就算已不再是那个人,但曾经失去过心爱之人的痛楚,或许他有几分能懂得?或许是楚逸看向他的目光过于凌厉,宋瑾回望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寻。楚逸醒过神,收回目光,看了看杯中的酒,道:“若因自己让心爱之人受苦,多年后再次相见时她已不记得自己,又该如何?”
“这话说来有趣,若是相爱又被辜负,如何会忘记对方呢?”宋瑾见他开了话头,虽说得云里雾里,还是顺着他说了下去。
“因为那并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楚逸的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许困惑,“我原以为她可以过得好,又不愿再回首已与自身无关之事,谁知直到今日才知她苦楚,甚至已经不能确认那人是否是她。”
宋瑾只静静地听他说着,心里却一直在思索,他原以为让楚逸心烦的是他进京时跟在使团队伍里的那个瑶儿姑娘,毕竟他日日在外饮酒作乐,那瑶儿姑娘闹闹脾气也是情理中事。但听他说的这几句话,似乎让他忧心的并不是那个瑶儿。
“听兄长所言,愚弟倒有几句想说。”宋瑾正色道,“一来,若是心爱之人,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总是和心中最美好的样子是一样的,只要想认,总有法子认得出来;二来,若是她因自己受了苦,那就要知道对方究竟受了什么苦,再将亏欠的通通补偿。”
楚逸听了这番话,浅淡的眸子里泛起波澜来,他放下手中酒杯,猛地拍了下桌子,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宋瑾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向还算沉稳的男人,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了,只听他道:“枉我活了这么多年,竟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要你说与我听!”
宋瑾一听这话忍不住也笑出声来:“兄长可真的是醉了,你不过长我几岁而已,这话却说得自己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楚逸这些日子以来受困于那些个想不清也道不明白的问题,就像钻进了牛角尖,怎么都绕不出来,每每又想到自己已是活了千年的一个神仙,居然困于这些凡俗问题,就更生出三分火气来。现在想想实在好笑,只好安慰自己伯劳鸟都是最认死理儿的,若是盯上了一个猎物不抓到手也是决不罢休,自己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绕不出来。
眼下听宋瑾这般说,方才想到自己今日说话漏洞太多,现在再往回找补不免更让人生疑,不如就这样云里雾里的,反正对方也想不到自己的真正来处。如此一想,他坦然笑道:“可不?我怕是白虚长了你几岁,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居然还要你来与我说清楚,实在惭愧。”
“只是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兄长如此惦记。”宋瑾语气中有几分试探,楚逸却假装听不到似的,自顾自换了话题:“方才你说起那琳珍阁,可真有那般好?还是不如你我二人一同前去,我也好选件首饰赠与佳人。”
宋瑾见他似乎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也不再多问,笑道:“自然是好,开张不过一月出头,现在哪家女子说起买些首饰头面、胭脂水粉什么的,都抢着往琳珍阁去。若单是官家女子也就罢了,最奇的是连那平头百姓家的女子只要宽裕些也往那儿跑。兄长且看,这临洲城里哪家的声音不是指着高门大户做生意,唯独琳珍阁,人人进去受到的都是一样的招待。”
“那丫头看着年纪小,本事倒是不俗。”楚逸道,“难怪王爷总惦记着。”
宋瑾被他取笑着也不起急,饮了一杯酒,道:“原本觉得她不过是有些才学,怎么也不过是个世家女子,谁知今日看来竟有这般才能,实在惊喜。”
“那么王爷可是不喜欢这样有才能的女子?”楚逸问了一句,又道,“是了,这女子嘛,有家世可助人成事,有些才学可多些情趣,但若是太有才能,可就不容易拿捏了。其实莫说南陵这般大,就单说这临洲城里,要是想找个家世好又温驯可人的女子也不是找不到,如今月郡主凶悍泼辣之名人尽皆知,实在无须这般强求。”
“兄长似乎早就察觉我对容二小姐有意,有时候细想起来,似乎比我自己察觉得还要早些。”宋瑾打量着楚逸的神色,“兄长说说,我说得可对?”
“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如何能比你自己察觉的还早,话说回来,王爷既这般说……”楚逸话锋一转,“就是承认对容二小姐有意了?”
“兄长惯会玩笑。”宋瑾并不正面回答,又道,“听闻近日琳珍阁想要将灵山居士收入麾下,容小姐三五日就要往灵山跑一趟,那灵山居士却是一直避而不见。原本此人手艺闻名在外,上门的人自然络绎不绝,但像容小姐这么坚持的却是不多,但这一片诚心却始终敲不开灵山居士避世草屋的门。”
“灵山居士?”楚逸的脑中似是有根线弹了弹,那是真的安阳侯的记忆被触动,他又仔细想了想,开口缓缓道:“可是那……”
不等他说完,宋瑾就点了点头,道:“正是。我想此人既是兄长故交,兄长何不助一助容小姐?”
楚逸也没料到他竟会为了这事儿拜托自己,想了想笑道:“不急,难道王爷不想看看容小姐究竟有多大本事?现在还远不到需要咱们帮一帮的地步。”
宋瑾听了,似是思考了一番,而后点头笑道:“是了,是我有些着急了,咱们再等一等。”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又饮了几杯酒,说了些话,楚逸方才告辞。他悄悄出了门,在空无一人的街市上走着,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几颗星辰,突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通透。
宋瑾说得没错,既然是深爱过的人,如何认不出来。从知微镜中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是她,更何况她的神态、她的自己全然一般无二。如何能因为自己不愿承认对不起她就怀疑她是否真的是她?自己是在太过可笑。
既然有所亏欠,那更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好好弥补。只是此事不易办,还需从长计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