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澈本是这片大陆仅有的白凤凰,只要度了劫,即可成仙。可是机缘难得,他深知此事,不可强求。
春风送暖,吹得骨头发懒。墨轩澈正要眯眼偷得浮生半日闲,却不料,有花妖恰巧在他身边化形。也许是缘分吧,这花妖与他,几分相似。他想,他一定会好好待她。
墨轩澈为她起名,名钥悦。
“我许你一时清欢,愿你一世长安。”此后很长很长的日子里,他也确实说到做到。
她不知人事,他便日日洗手做羹汤,教她为人处事;她身无灵物,他便天天念宇宙洪荒,引她勤奋修炼。亲力亲为,无微不至。
时光总如瀑布匆匆,猛回首,花妖已长大。容貌似墨轩澈,但眉眼盈盈,柔若浮云,更添娇俏靓丽。随身几分香,也不知是花香,还是女儿香。
他面对那张娇颜时,心怦然而动,不由自主。可薄卦一副,龙凤呈祥,鸾凤和鸣,红线千匝……但凡情思相连,都与他无关。
墨轩澈这一身丧羽,竟无命定之人。
他笑笑,况且,自己尚不知何时渡劫,前路凶险,生死未卜。她也小,还没看遍世间繁华。想得太多,还是想太多。
可万一他走了,她该怎么办。墨轩澈笑愈发牵强。
又一春,万紫千红纷纷绽放。小花妖摘下朵,挽在发间,眼波流转间尽是羞涩。
“轩澈,我喜欢你。”
措不及防,心里一颤。该来的,终究躲不掉。幸而心里早已有准备,才维持住面上云淡风轻。
“钥儿,我不过与你眉眼几分相像,把你当亲人。这孽,断了罢。”
墨轩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这话时狠了多大的心。毕竟朝夕相处,怎好恩断义绝。
一厢深情得不到回复,白白日里恩情,钥悦始料未及,呆愣在此。
墨轩澈不忍,先行一步。
天一碧如洗,似女子娴静裙摆,无风无云,甚晴朗。
“卡拉--轰!”惊雷劈过,无云却雷震,他很熟悉,正是九天雷劫的特别之处。
钥悦望向远处的墨轩澈。倏地,眼神清明,盛满星辉,似王城除夕时盛世烟火,美得不可理喻。她朝墨轩澈默道:“谢谢你。”
墨轩澈心猛一紧,自己好像,要错过什么。
“不!”他发了疯的向钥悦赶去,顾不得身份,只是本能,拼尽全力。
徒劳,她早用自己的元神,瞒过天地法则,代他渡劫。雷劫一但开始,便不能中断,直到结束或渡劫人魂飞魄散。
她闻到花的焦香,笑容清悠。七分像他,三分若初见时的流云飘飘。
犹记起那年他出游,她死缠烂打的跟上。第一次来到人间的她,如学会飞的鸟儿般自在,细雨中回首朝他调皮一笑,却被领回了伞下。面上微怒,可内心满是欢喜。
怎能不欢喜,有花有雨有心上人,怎能不欢喜。
花的焦香味愈发浓烈,她的元神也愈发透明。大概人死前,记忆都会走马观花一遍,她的往事和他,像泡泡一样飘起,破掉。天上渐渐聚起云。雷劫,过去了。
“恭贺凤凰墨轩澈,于今日度劫成功,封月华上仙。还请尽快到天界汇报。”踏空而来的小仙童恭敬鞠躬,递上代表身份的腰牌。
墨轩澈看着,并不伸手,转身垂眸道:“她走了,我要这又有何用。”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不过枷锁,无以挣脱。
“上仙不要为难小仙,您已入仙籍,就是不报到,天帝也知道。到时严惩,非儿戏。”仙童还在规规矩矩的说着。
“随你们。”仙童还在叨叨什么,墨轩澈却听不见了——他御剑飞回与她初见时地方。
那里还有她闲余时盖的小茅草屋,心血来潮时养的大鹅,和怒放的凤凰花树。
墨轩澈瞧着花,五瓣,嫩白色,边带黑晕;叶如飞凰之羽,花若白凤之冠。她原是凤凰花妖呀,他如醍醐灌顶,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却一直模模糊糊。
想不通,也不知道想通的意义在何。
一时,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呼吸间,脑海里涌现出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童谣。
“凤凰山里凤凰谣,凤凰谣在凤凰乡。凤谣凤谣含泪唱,凤儿凤儿不归乡。”
那仙童指引我,寻路无果,反被歌谣诱过。茅草屋甚精细,鹅毛白软干净,都被照顾得周全。我放轻步子,“咦,这凤凰花怎是白色,好生惊奇。”
墨轩澈眼一亮,随即黯淡。
世间每天都有很多遗憾发生,无可避免,无可奈何。这回不来的,又岂止是凤儿。
我看他也累了,不再提。只笔将此事书与你。
其实,他们都搞错了。我看过,确实天定良缘。
不过白凤最长那根的乌爪上系着,并非月老红线,而是一条蓝丝带。
柔软的,轻飘飘,自凤凰花心木生出。
钥悦是墨轩澈的本命花,故投缘,眉眼也相似。并非姻缘。凤凰本无命数,可他天生异羽,竟连命根都推不出。
天可怜,好性情一副,日日行善积德。恶果偶有,都被福报压下。无以报德的魂魄,牵挂与他,多了,善意凝于一处,便生出模样。
他的,钥悦的模样。白凤的,白凤凰花的模样。
虽不及你我,但足以慰风尘。
墨轩澈并不是没注意,而是下意识忽略。每每惦记钥悦,花妖花妖,却总不记,她是什么花。
福德憎恨相依相伴,墨轩澈并不去想,钥悦并无修为,何德人形。
只不知为何,万千善意凝聚出的钥悦,突生灵性,成了独立的个体。除了面貌神态和同墨轩澈的千丝万缕,竟再无相像。
鱼玉呀,逃避可真是个好东西。累了便逃,直到被命运拖出来,勒令受责,再无回天之力。
虽然避过刀锋只得一朝安稳,不知,这一朝一夕,可值。
其实我们也……
我手抖,笔锋破墨。想了想,换张纸,重抄。录罢,我读着,没了这句,似乎整封信都好看。
落名,给鱼玉烧过去。
我并不是觉得自己说错了,我和她,都挺会逃避的。比如,我最后还是没把这句说出口。
不知道他们在逃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