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有木偶,腰间铃声清脆,面着彩妆倾城。世间木偶皆是这般美丽的样子,也算不得特点。
奇就奇在,此木偶右手中指生红线,恰恰还是朝着她主人掌心。那男子倒生的美好温柔,唱开腔,像极了戏里倾人城国的佳人。
只可惜是个乞儿。这还不算完,直到合年合月,乞儿与一风流美人私定终身。木偶这才恍觉自己不过一木偶,胸膛里尽是榆木。即使与他行过千山万水,却终不能引他清明。
本来一戏子一美人,便已是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男子拿不出大把的钱财,纵使才貌不输凡人,也难承美人恩,难留美人心。
更何况,他和他的木偶都早已被岁月磨的圆润,不复当年风华。
美人的离去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天乞儿把节衣缩食半年才买到的翡翠玉镯当了,换酒喝。
“人偶啊人偶,我倒真希望能如你般不老不死,无情无欲。”木偶不知道乞儿喝醉了没,但她很清楚的知道,他哭了。
泪光混着月光,当年艳冠京城的影子,只依稀可见。说起来,木偶陪他演遍风花雪月,未曾记得他掉过一滴泪。
可木偶还是想陪他老去,想陪他在芳华落尽之后,秋风戚戚之时,赏枫叶荻花。但她区区木偶,不能说不能笑。
即使能记得他最好的年岁,也会为他相思成碑,终究也只能眼睁睁看他倒在雪地上了无生息。“也罢也罢,我陪你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了。”木偶说。
我去时,雪地只留一衣衫褴褛的乞儿。行人匆匆而过,偶尔有八人抬轿过路,锣鼓喧天只片刻。这里人人自顾不暇。
乞儿手中紧紧的护着一个木偶。木偶腰间银铃精致,面着彩妆,眼角沾染笔墨珠泪。木偶魂托我收拾着残局,我也不知如何,只把乞儿拖到了荒岭。
原想把那木偶寄予你,后思事已至此,不若让他们今后好好过。
你多出去走动,甚好,不必为我死守一处,我也要换个地方看看了。留愚铺还请你多费心,如果太麻烦,暂时歇业也好。我回去时联系你。
——寄柳依栖
无根火中,一点点的光凑成纸,印下鱼玉的字来。
我将纸对折,收在书中。我在戏文里曾闻相似,人与旧物常常如此,不见倒好,事生己身,可悲可叹。
不过说来,鱼玉近来常历悲情,我还是同他说说路上趣事好了。
我执笔,理下路上趣事。
男孩是这个森林里日久孕育出的孩子。这儿虽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但生出来的,确实只他而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条规矩被各个种族认可。不论是人类抑或兽类。男孩一直自己做饭自己吃,倒也习惯。
直到那天,男孩发现昨天晚上蒸的馒头,一个不剩。
“怎么会呢,我不梦游呀。”男孩自言自语道,无奈,只能再蒸一锅。
奇怪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皆是如此。
男孩决定要看一看这位偷吃馒头的是何方神圣。说干就干,在门前放了一堆树枝上面还机智的铺上了片片青翠叶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枝叶的响声并没有吵醒男孩,倒是惊得小贼一头撞到了门上。
“嗷呜呜~~”痛死了,不会被发现了吧,下次不来了,嘤嘤嘤。
“真的不来了?其实我还会蒸花卷的。”男孩嘟囔着。
“嗷嗷嗷嗷!”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小贼回过身,摇着高翘的尾巴,“嗷,嗷呜嗷呜?”为什么不赶我走呢,是害怕一个人吗?
“怕什么,我一个人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有什么好怕。”鸽子成队的扑棱过,远处呦呦鹿鸣,互相照应,林南传过虎啸,惹得母兔急忙带幼崽回穴。
男孩顿了很久,“嗯,其实有些。但我也挺喜欢你们狼的。”
“嗷呜。”喜欢狼吗……小贼低头思索片刻,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果然啊,非我族类。男孩睡意全无,在床上坐着,像以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望着星河,有哪几颗会再连成一座。
直到天微微明。
嘭!“嗷呜呜!”刚刚的小贼又急匆匆的回来并且叼回了一团小毛球。后面附带着一群咬牙切齿的野狼。
幸好狼首领尚存理智:“嗷呜,嗷呜!”抱歉大人,吾等并非故意闯入大人家中。只是您怀里那个蠢东西调戏了吾夫人又抢了吾孩子,吾等此举实出无奈,还望大人理解!
小贼骄傲昂头,极力摇着尾巴邀功。男孩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小贼口中的毛球归还。“这次是我没管好,再给我一次机会,保证再不会出现如此情况。”
与男孩对峙并非明智之举,狼崽子在嗷嗷哼唧睡的也不安稳。狼首领喉咙里呼隆呼隆响,狠狠瞪着小贼。
小贼一哆嗦,又努力往男孩身后挪。狼首领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朝身后呼道:“嗷呜~”我们走!
男孩等它们走远,才悄悄地叹口气,揪住小贼耳朵教训:“你平时偷我的也就算了,莫不知道狼群不好招惹。”
“嗷呜呜,嗷呜呜。”还不是因为你说喜欢狼,嘤嘤嘤。
“你不就是狼吗?”男孩觉得有些偏头疼。
小贼回他以白眼,“嗷呜,嗷呜呜。”智障,劳资是哈士奇。
结果,还能怎么结果,大家都好好过日子呗。男孩虽然不被欢迎,狼群也还是在暗处使绊子,好在大家互相牵制,总不过分。
偶尔小贼偷喝了米酒,嗷嗷吆喝的方圆十里都听得见。
“嗷呜呜!”你养我是个正确的选择!我们哈士奇超级懂事超级暖。
“知道,我知道。”
“嗷呜呜!”你遇上我那是三生有幸!
男孩不由自主的看向被分尸的大门和茶几,默默道:“知道,我知道。”
“嗷哈哈哈哈。”
“我知道我知道,你馒头没了。”
“嗷呜呜呜呜!”
他们好好过,我也走的放心。
不管你眼见的是聚多散少还是聚少离多,我和留愚铺都会等你。你乐意到处转转也是好事,总归我还活着,绝不至于让你流离失所。
——至鱼玉。
如此,我便放心前行了。说不定缘分莫测,有一天会在路上碰见鱼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