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猜对了,她的女儿的确很高兴。
只不过,两三天的兴致。
鸟儿看着照顾自己衣行起居的人,一日日没了笑颜色,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这变化也引起农夫的注意:“乖囡囡,你不喜欢我们就扔了吧。”
“可……”
农夫看透了她的犹豫:“那就把它关在鸡棚里,你什么时候想它了就去看,好不好。”
“好~”
鸟儿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知道自己换了窝,窝里还有许多身高体重的鸟儿。
这里的鸟虽然肥大,性情却温顺安分,对它的到来并未有排斥,只是安静吃着槽里食。
槽里食多剩余,虽不比之前精细,但也足以果腹。它渐渐和几只大鸟混熟了,无聊时大家谈着过往,半带认真半含玩笑。
白日最短的那天,有雄鸡站出来,称赞着它生的漂亮。鸟儿借着水槽里的倒影打量自己,羽毛已经恢复了七八,维持飞行不成问题。
它在寒风中伸展开翅膀,又合上。这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鸟儿对自己说。
大年将至,各家各户都忙着打扫卫生和置备神食,虔诚的送走和迎接他们的神明。狐狸趁乱来寻它,连抓带咬的破开鸡棚西南角。
“你要不要走啦?”狐狸问它。
鸟儿愣在原地,倒是几只大鸡尖着嗓子喊,指责它为何将寒风带到这个温暖的天堂。狐狸抖掉头顶上的雪,下意识往后退。
领头鸡怎甘如此,顶着招摇鸡冠走到前方。安逸已久的鸡群这才记起害怕,纷纷往它身后退:“不管您出于什么目的,这里都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
“我……”狐狸呐呐,进退两难。鸟儿打断道:“是我将它邀来的。”
它扑棱出来,“亲爱的朋友,咱们去外面叙旧吧。”
狐狸慢吞吞随它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堆雪自松枝坠落,狐狸一鼓作气打破这寂静:“自此向北,能看见被雷劈了半边的柳树,然后向东拐,就能路过一破败观音庙,你可以在那里歇息一晚再向……”
“狐狸先生。”鸟儿头一歪,“我已经不能劝自己相信你了。”
说完,它便跑回了鸡棚。原来冬天这么冷吗,自己以前是怎么度过的来着?
狐狸呆坐在雪里,凭雪呢喃着冬盛,不知是否该再迈出一步。
隔年春里,花气散漫纷扰。鸟儿被作为礼品送予了客人,狐狸在此前一晚去看望它,问的还是那句,你走不走。
鸟儿抖着翅上泥垢:“这个何须问。”我来时正值佳节,月儿圆,烟花纸屑落满路旁,升上天的,只有一缕烟。
狐狸摇头,绕过它朝鸡棚里喊:“有没有想出去的,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话入深渊,回应的只有无尽黑暗。一只鸡崽趁机窜出去,回首点头似是道谢,再无话。
狐狸再也没见过它,但狐狸希望它能飞出去。这狭小的棚屋,真的太闷了。
尖叫声起,鸡群杂乱,引来早起的农夫。狐狸慌忙溜走,蹭了一身泥。
鸟儿走了,剩它独自穿梭在时光里,叹着这春天,一年比一年来得晚。
“我不知道鸟儿有没有后悔。”年老体衰的狐狸咳嗽两声,“我问过它可是想出来,结果它在鸡棚里咳咳……扑棱了两下肥胖的翅膀,给我看它漂亮的羽毛和臃肿的身体。”
“它说。”狐狸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我有想过我是错的,但仅仅是卖掉羽毛就能得到我所想要,心里便向往起来。即使是错的。我想,只一次罢,带着春风的黎明总会按时来的。可我迈出第一步时,我便忘了我不过凡……”
“别啰嗦了,赶紧帮我把这可恨的羽毛撕下来。”狐狸看着娇小的雀儿,那稚嫩的眸子泛着金光:“如果它当初挖了国王的宝藏,那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我才不会向它那样蠢呐!”
狐狸许它如愿以偿。
将羽毛叼给画家:“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提供羽毛了。我老啦。”
画家摸着它并不光滑的额毛:“我知道。”
有风穿堂而过,把狐狸枯乱的毛稍稍抚平。它趴了好一会,见画家还没走,阖上眼眸问:“我死后,可以同它们一个画框吗?”
画家点头答应,皱眉疑惑道:“为什么想这样?”
狐狸悠悠然:“算作赎罪吧。”
又刮了两年秋风,画家名声大噪,仅以一幅画便扬名中外。很多人模仿,仿的了形却仿不了神。
只见偌大的纸上,葡萄藤向阳而生,有狐狸趴在其下晒太阳,七十一只鸟雀自它的方向起,似乎要冲向另一个世界。
信仍无名,也依旧熟悉。
这是亲身经历过的。我当时见,只觉得无辜,但众众皆有罪。
是在暗示我吗。可又暗示些什么,要我莫学鸟儿还是远离狐狸?
曾有人问我:那只鸟儿最后为什么不走。
我想过很多理由去解释:它适应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它害怕再次受到欺骗,它的身体不允许了....
但我终究不是它,我只是个讲故事的。或许,是鸟儿和人生活久了,也带些人的心思,不容我再作答。
这次不走,以后可能都得不到自由了。他说。
或许自由比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或许自由对它没有那么重要,但鸟儿是长着翅膀的,以后它若有勇气再迈出一步,大概也是能飞出来的。
只祝你能飞出去。我说。
只祝都能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