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害死的。”
一人一镜沉默了许久，镜子终于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无奈，也有怨恨。
杜衡摸了摸下巴，觉着情况有点儿戏剧化发展的意思，所以没有作声，示意镜子继续说。
镜中老秦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说我骗你干啥，你在外边，我在里边，咱俩是两个世界的人。”
“别跟我说这些虚的。”杜衡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先证明你的话，不然我可不奉陪了啊。”
“这咋证明呢，都过了二十多年了。”镜中人很是无奈，咂了咂嘴，道：“唉，本来想家丑不可外扬……”
“放心，扬不出去，我嘴特严实。”
“别，我现在突然又想让你扬了。”镜中人语气一变，尴尬笑了笑，道：“也能老天见我可怜吧，总算给了我个机会跟你说话。”说着顿了顿，似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道：“我那会儿在工程队干活儿嘛，居无定所的，家里条件又不好。当时我婆娘一个劲儿撺掇我去外地打工，可是我这人又恋家，所以一直没出去，也就赚不到什么大钱。”
“说重点。”杜衡提醒道。
镜中人咳嗽一声，继续道：“你想，男人嘛，赚不到钱，你就是个废人，废人就被人瞧不起，不过外人，老婆孩子也一样。”
听故事的杜衡老脸一红，扎心了。
“不过我那会儿傻，一直没觉得有啥不对。直到有一天……也是巧了，我那天喝醉酒没上工地，就寻思偷个懒旷个工，回家睡觉算了。结果一回家，正好撞见工程队长跟我那婆娘干那事儿。”
“……”
杜衡一阵无语，心想不会这么狗血吧，试探问道：“你别告诉我你是被偷情的俩人整死的。”
镜中人干咳几声，语气有点不自然，含糊道：“倒也不能全怪他们……”
“嗯？？”
“我当时喝醉了嘛，酒壮怂人胆，就去揍我那小队长。他没我壮，打不过我，就往厕所躲，我就追，他就躲……然后我不小心把自己绊倒了……”
杜衡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把自己摔死了？”
“可能吧…”镜中人唉声叹气一阵，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咋回事，就记得摔了一跤，脑袋撞镜子上了，然后就飘飘忽忽的，好像在天花板上往下看，看见婆娘和小队长慌了神，把我装进麻袋搬出去了。”
杜衡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诡异之极。
“我就纳闷儿嘛，我明明看着呢，咋就把我装走了哩？主要当时喝太醉了。”镜中老秦一声悔不当初的哀叹，无奈道：“等我彻底清醒以后就这样了。”
“哪样？
“就在镜子里了。”镜中的人影动了动，仿佛调整了一下姿势，说道：“好像被关在镜子里一样，只能看见厕所，看见婆娘她们进进出出，也能听到她们说话。我喊她们，她们好像听不见我，面对着镜子也看不到我。”
杜衡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依稀记得好像看过类似这样情节的故事，对于被困的人，想必是非常绝望了。
“所以，你就在你家卫生间镜子里待了二十多年？”杜衡忍不住问道。
镜中人‘嗯’了一声。
“卧槽…”杜衡心底发寒，开始有点同情这个头上种着青青草原的老叔了。
“镜子里……是什么样啊？你这二十多年怎么过的？吃喝拉撒怎么解决？”杜衡不禁有些好奇了，相比哪些亡者客人，这个老叔还亲切点儿。
“什么都没有，睁眼是亮的，闭眼是黑的。一开始我也慌，绝望啊，难受啊，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好像镜子就是我的眼睛，我能看见镜子外面的东西。”
杜衡瞥了眼空无一物的镜子，疑惑道：“不对啊，你不是在卫生间里吗？怎么跑我这里了？”
说到这个，镜中老秦又是一声叹息，满是辛酸道：“婆娘跟小队长伪造了工程事故，开发商赔了笔钱，俩人结婚了，重新装修了房子，我待得那面镜子就被扔了。”
杜衡：“……”
“再后来镜子碎了，我才发现我能换镜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总之一个地方待腻了，就闭眼，又飘忽忽的，再睁眼，就换地方了。不过不能换太远，得离得近些，一面一面换。”
杜衡盘算了一下河西柳树湾到酒馆的距离，心中暗暗咋舌……
“诶？等等！”杜衡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待得最久的是什么地方！”
镜中老秦不吭气儿了。
杜衡又好气又好笑，方才还同情他来着，这会儿倒是有点羡慕他了。
沉默半晌，老秦讪讪答道：“洗浴中心……女宾部……大家都是男人嘛……”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个老头儿坏得很。”杜衡哈哈大笑，想象着女宾部镜子前来来往往的女客，打趣道：“按你这说法，你连个实体都没，看女人洗澡有啥用啊？”
“没用，过过眼瘾。这不是看腻了嘛，就挪到你这里了。”镜中老秦也嘿嘿笑了笑，道：“一到你这里，感觉就怪怪的，好像看东西听声音都通透了，然后就看你这两天瞎折腾。”
杜衡有些哭笑不得，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他和老秦还真算同病相怜。
“那你怎么想到跟我说话的？”杜衡问道。
“我也没想到你能听见，就是看你在这犯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其实我也吓了一跳，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和人聊天。”镜中老秦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这漫长岁月的禁锢，独自一人没有尽头的苦楚，杜衡虽然没法感同身受，但却能体会一二。
两个有苦难言的倒霉蛋感慨了一阵，情绪倒是放松了许多。杜衡端着镜子坐到大厅桌上，面对面摆好，然后给镜子前倒了杯酒，笑道：“来，老叔，闻闻。”
“别馋我了，我都忘了酒是什么滋味。”镜中老秦嘴上这么说着，但杜衡还是看到镜中的人影往前凑了凑。
生而为人，一些本能还是存在的。
“话说回来，你等于是受害者啊，前二十年你没办法和人交流就算了，现在你能跟我说话了，有没有想过为自己申冤呢？”
经历了给刘长霞和王璐了心愿的事情，杜衡这会儿自信心有点儿爆棚，寻思着如果能给老秦做点什么事，兴许也能拉来活人生意呢？
老秦沉默了好半天，幽幽道：“不是没想过，但没用啊，二十多年，就算刑事案件也过了追诉期了。再说现在要证据没证据，你总不能端着镜子去报案吧，人家估计要给你关到精神病院去。”
杜衡自己盘算了一下，也确实是这么个理，二十年前都盖棺定论了，就凭自己想要翻案，的确是天方夜谭了。
“好吧，无能为力的事咱们就不提了。不管怎么说，起码你可以结束孤单咯，以后就留在我这儿吧，想去女澡堂自己去，去完回来，我陪你聊天嘛。”杜衡拍了拍镜子，笑眯眯道：“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女儿。”
“嗯嗯，你这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老秦急忙应声，道：“前些年我换到过女儿的化妆包里，结果丫头把镜子给丢了，我就再没找到过她。”
“好说好说，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助鬼为乐了。”杜衡打了个哈欠，这才想起来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起身，一边跟老秦聊天，一边打扫起卫生，道：“明天我还要送封信，接一直猫，完事儿我找个小镜子，你看能换过来不，随身好携带嘛。不然我不在，你一个怪无聊的。”
“能行，离我现在这面镜子距离够近就可以。”
正聊着天，吧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杜衡接起一看，是许雪吟。
“这半夜搞什么……”杜衡做贼心虚，本来不打算接，结果对面很是执着，没办法只好接了起来。
“大小姐这半夜还不睡啊？”
“老板，你给我们喝的不会是假酒吧？”电话那头传来许雪吟软绵绵的声音。
杜衡一愣，道：“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有食药监证书的。你是不舒服吗？喝太多又吐的缘故吧。”
“倒是没有不舒服，就是好像出幻觉了。”
“什么？”
“我老看见窗口有个人，可我家在26楼啊。”
